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归音传 作者:李大愚 文案 一个是青梅,白衣胜雪,曾经心心念念 一个是蓝衣,明媚耀眼,爱,而不得 她,困于牢笼,不敢爱,不敢恨,不想活,却不敢死。 可终究还是爱了。 可终究还是分离。 世事无常,若你安好,那就是我唯一的心愿。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归音容夙蔺相如 ┃ 配角:闻皇后容斐锦瑟云青 ┃ 其它: ================== ☆、储凤殿   “啊!”   天色方才透出一抹清亮,储凤殿里便传来一声极凄厉的尖叫声。   端着一盆清水正跨过门槛的归音微微皱起了眉,看来今日主子的心情不是太好。   需得更小心才是。   储凤殿里的主子,是陪着当今皇帝从皇子一步步登上帝位,走至今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原配妻子,如今的闻皇后,历经数载风霜,皇帝是个念旧情的主,纵然近年来后宫里的美人儿层出不穷,个个美艳可人,可闻皇后的后位仍旧坐得稳稳的。   她自己却整日担心着红颜已逝,总有一天,皇帝会厌倦她,她会被这后宫数不清的美人从后位上推下来,就像凤凰高高在上久了,哪怕就是想一想沦为尘埃的感觉,都会觉得天崩地裂。   储凤殿的闻皇后,是整个后宫里最难伺候的主子,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初入宫时,管事的思嬷嬷就跟她说过,想活到六年后年满出宫,就要提上一万分的心思。   如今,已经过了整整5年半。   时光过得可真快,再熬上半年,她就自由了。   归音想着,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脚下未停,径直越过了外殿,走近内殿里,一眼就看到了跪了满地的丫头奴才,个个趴在那里正瑟瑟发抖,闻皇后坐在铜镜前,看到了额前不知何时突生的一根白发,惊惧和愤怒的表情让保养极好的脸显得有些扭曲。   胆战心惊跪在地上的奴才们,锦瑟也在其中,她悄悄抬起头来,冲归音使了个眼色,   娘娘心情不好,你赶紧去哄上一哄。   归音勾唇,示意她安心,随即放下铜盆,给皇后行礼,   “娘娘早安。”   “归音,”皇后的一只手还死死拽着那根白发,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本宫是不是老了。”   归音上前,微凉的手轻轻握住闻皇后的手,她在皇后身边已经整整五年半了,抛却其他权利富贵,皇后也只是一个惧怕衰老的女人而已,归音素来略带清冷的音调最是适合此时愤怒的人听,她轻声带着一些合适的俏皮,   “归音倒是觉得,娘娘该好好罚一罚御膳房的那些人。”   闻皇后顺着归音手的力道,缓缓放下了执着于那根白发的手来,只是仍旧怒气未消,   “为何?”若是稍有不甚,或许不仅他们,连带着御膳房的人都要跟着受难。   归音微微笑着,缓和着气氛,一本正经的娓娓道来,   “娘娘您看,殿外的那几株梧桐树不是每到入秋就开始落叶?那是因为入秋了,天气开始干燥,缺少营养和水分,为了树干的生存,所以叶子纷纷黄掉落下,”归音说着,一手握着那根白发,一手不着痕迹的从梳妆台上拿起金剪把那根白发连根剪掉,藏进了袖口,“您看,马上就要入秋了,御膳房的人还没备好适合秋日的饮食,您的头发担心损耗您身体的养分,这才自告奋勇的白了去,好让您健健康康的,这不得都怪御膳房的厨子们不长心害您白白损失了一根头发?”   “你这丫头,”闻皇后在归音如山泉般清冷又温柔的声音中,不知不觉的就散去了怒气,见她绕了一大圈,终于是回到了问题上来,好气又好笑的拍了下她正在小心梳头的手背,“就你会胡说八道,小心御膳房的人知道了,第一个不放过你。”   归音使了个鬼脸“有娘娘疼着,归音才不怕。”   皇后喜欢归音,可也只是在心情好的时候,若是心情不好,该罚的板子只会多,不会少。这一点,归音清楚无疑。   梳好发髻,归音小心翼翼的伺候皇后洗漱,看着娘娘对这个发髻还算满意,尖锐的护甲前后摸了摸,眼角多了一些弧度,便道,   “娘娘,归音前几日去御膳房,听蔡管事说最近新出了一道由黑豆做成的点心,最适合滋补头发,味道香糯绵软还算不错,归音去拿些过来给您尝尝?”   光靠忽悠支撑不了多久的,至少在她离宫之前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要好好的稳稳当当的出宫去过自由的日子,从前看过几本药册,短时间内维持一下不再生出白发,应该不会很难。   闻皇后心情好了,听到对头发好的,便点了点头。   归音将场面交给了锦瑟,提着食盒便去了御膳房。   御膳房的蔡管事,从前是闻名江湖的大厨,自由惯了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进了宫,当了厨子,他也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只是归音去了,偶尔会聊上几句,时间长了,便熟了起来。   归音提着盒子进了门,就看到了在灶前忙着的蔡管事一边掌着火候,一边正在调味。   “蔡管事。”   “姑娘来了。”蔡管事看了她一眼,应了。   宫里的人不论主子,就是奴才,也有个高低之分,地位高的,说起话来永远都是趾高气昂,眼睛放到了头顶,像是当前最得圣宠的虞美人的贴身丫头翡翠,在丫头们之间说话从来都是用吩咐的语气,觉得自己也像是半个主子的意思,大家看在眼里,表面尊敬,心里却是不屑的,皇后是后宫之首,不管皇上一个月里来储凤殿歇了几次,她都是后宫地位最高的,归音伺候皇后多年,在丫头中,地位堪比那些后宫中的女官,可她从来温和礼貌,不管对谁,不坏规矩的能帮便帮,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宠辱不惊的性子,素来不爱同人亲近的蔡管事会同她说上几句。   归音笑笑“我想取一些您上回说的黑果糕给娘娘尝尝,可有现成的?”   宫里的娘娘多了去,可归音嘴里的娘娘只有一个,蔡管事也不多问,   “有的,我让人取来,你等上片刻。”   蔡管事唤上另外一个厨子,那厨子应下,接过食盒便蹬蹬蹬的跑了去。   归音就站在蔡管事身后,不离他太近,影响他同时照看好几个灶台,也不太远,免得他说话听不太清楚,   蔡管事管着整合个御膳房,本来不用再自己动手,省得到时候遇上挑剔的主非要找麻烦,归音也曾问过他,蔡管事只说了一句话,后来归音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了,蔡管事说“我就只有这么一点乐趣了。”   “对了,”归音安静的站着不多嘴,静静思索着一些事,听到蔡管事忙碌着手上的事情,没忘记嘱咐归音几句“黑果糕虽是养发,可不能多吃,免得积食,你可要记得。”   主子不舒适了,难过得自然是这些奴才,归音感激的朝蔡管事微微颌首,   “多谢您提醒,归音记着了。”   蔡管事略微舒展了被火烤得干涩的眉心,应了归音的谢,   “我早上蒸了一些红豆糕,知道你爱吃,给你留了几块,待会一块带走吧。”   归音心中有些许的内疚,为了救内殿的几个人,差点将蔡管事拖下水,好在娘娘没有接着计较下去,不然她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蔡管事赔罪了。   提着食盒走回去的路上,归音一路都在谴责自己,自己挨些罚也就罢了,以后不能再牵连别人,御膳房离储凤殿有些距离,归音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半个时辰后带到了皇后面前,伺候她吃完,得了一句夸奖,归音这才松了口气。   留了锦瑟和云青两个丫头在前殿伺候,归音趁着无事,便偷偷溜到了侧殿,守夜丫头□□的屋子里,将红豆糕细细铺好在碟子里,取出自己的青玉杯子,倒上热茶,准备开始好好享受一番。   这个时候,前殿该是皇后接见各位妃嫔请安的时辰,侧殿不会有人过来,从前都是归音伺候在侧,半年前她就交给了锦瑟和云青,自己快要出宫了,她们进宫也有快两年了,锦瑟机灵,云青稳重,两人一起如今也当得起这个担子。   素淡的红豆清香扑鼻,归音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嗯,一如既往的香糯好吃,她再后宫呆了这么久,这是唯一一个让她能吃到家乡味道的食物,总能让她想起年幼时看到的漫山花野的感觉。   14那年,随着宫里的人一路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长安,至今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样的场景,如今已经块6年了,她从一个小姑娘,到了现在恐怕再也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不论如何,想想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归音便是觉得高兴的,连带着嘴里的红豆糕也跟着更香甜,一口气吞了一整块下去。   等想要再去捏一块放进嘴里的时候,自得其乐的归音猛然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男子的声音,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我说你怎么一路跑得那么快,兔子都要赶不上你,原来是为了偷吃啊。”   归音很快就反应过来,放下了手里的糕点,忙站起来转身低头朝来人请罪,   “归音见过七爷,七爷恕罪。”   能这样大大方方出现在储凤殿的男子,除了皇上,也就只有他了,皇七子容夙,闻皇后的养子。   容夙的生母在他还未满月的时候就因为体弱去世,闻皇后没有子嗣,便把他抱来了储凤殿,让他唤她一声母后,虽然自小养到大,可他们母子的关系始终有些隔阂,大家都知道,闻皇后并不那么在乎这个半路领来的养子,包括容夙自己,可他似乎毫不在意,哪怕是成年封王之后,也时不时的来储凤殿里闲逛,明着是拜见皇后,实际上只为了来调戏调戏这后宫的小丫头。   归音曾经深受其害,后来学乖了,碰到这位爷入宫的日子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奈何躲得过明枪,躲不过暗箭啊。   容夙越过归音,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挑着峰眉,眼底尽是调笑意味。   “哦?你何罪之有?”   归音满心无奈,她也想问,何罪之有,不过是休息的间隙补个早膳而已,纵然娘娘知道了也不过如此,偏偏这个逍遥王爷喜欢鸡蛋里面挑骨头。   谁让人家是王爷呢,说你有罪那就是有罪,归音只得低头诚心诚意道,   “归音不该只顾吃饭,没及时给七爷请安,便是有罪,请七爷恕罪。”越是到了离宫的紧要关头,就越是要步步谨慎,她可不想到了最后还是沦得尸骨无存。   容夙笑得更灿烂了,   “知错就好,下次见了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归音知道了,下次有福见了王爷,定会恭敬见礼绝不敢忽视。”归音毕恭毕敬。   调戏成功,容夙高兴了,眼眸垂下来落在了桌上的糕点上,想着归音吃得那般满足,遂也捏起一块红豆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甚满意的点了点头“味道不错,改明儿送上一份到本王府中去。”   “能得您的喜欢,是这糕点天大的福分,得好好赏赏做这糕点的厨子。”进宫这么多年,最精进的算是这拍马屁的功夫,归音能说得一本正经。不知道把这位爷哄得高兴了,他是不是就能放过她了。   然而事与愿违,容夙今儿个像是吃定了她,轻笑一声,也不知道这马屁算是拍成了,还是没成,“你也就这嘴上玲珑几分,怎么这脑子就是不灵光呢。”   “归音素来愚钝,七爷是天底下最聪慧之人,自然无法匹及。”归音如寻常丫头一般恭恭敬敬,说得容夙心中一堵,   “本王怎么听着你这话,觉得有点不太对呢?”吃完糕点的容夙手落下来,正好落在那青玉杯子边,挑眉说完,便顺手拿起来放到了唇边,放温的茶水刚好可以一饮而尽。   容夙喝完水,也没见归音有回应,抬头一看,归音的一张小脸已经涨得通红,眼睛紧紧看着他还没放下去的青玉杯,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急切模样。   那是归音的杯子,从家乡带来的杯子,是那个人送给她唯一的物件,是她唯一的思念,她无法忍受别人去触碰它。   容夙也看了眼手中的杯子,本以为只是寻常用的杯子,只是看着色泽做工,及不上宫里工匠的手艺,却是入手温和,而且杯身温润细滑,像是被人经常握在手心把玩,于是乎,他就懂了。   眉宇间蔓延出了笑意,将杯子递出半分,“来,再给本王倒上一杯。”   归音望着半空中的杯子,强忍着要一把抢过来的冲动,小心翼翼道,“七爷,这杯子乃是奴婢们用的,您用着不太合适,降低身份,这个您先。。。放着,我去前殿取金盏过来给您用,可好?”   自从被皇后提为贴身丫头后,她就不用再自称奴婢了,可心中情急之下,无奈的脱口而出。   这是一种在最急切的情绪下,试图以降低自己□□来换取对方的不屑一顾的做法。归音从来不会用这些后宫中的小伎俩。   容夙有着一双如墨般漆黑的凤眼,含带笑意时很是勾人,他轻启朱唇,道,“没事,本王不嫌弃。”   容夙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归音时,是在被母后责罚过后,一群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丫头中间,唯有归音张着那双黑白分明干净透彻的眸子,不悲不哀,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像是花园里最不起眼的一朵素白的花,那是经历过最痛彻的悲哀之后才能有的淡漠,可她明明还那么小。容夙看到了那时的她,就像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看着归音为难的没有动,手中的杯子忽然变得有些沉重,容夙很想知道她心底到底藏着什么,于是乎,他的手忽然一松。   归音眼睁睁看着心爱的杯子从半空中滑落到地上,她一张脸瞬间变得雪白,不可以。   归音瞪大了眼睛,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哪怕一头就要撞上桌子尖锐的角,也要接住那个杯子,她绝不能让它有任何损伤。   脚步方才跨出去,容夙的另外一只手便牢牢的接住了那只青玉杯子。   “有这么重要?”容夙看着她。   归音的唇都有些泛白,她毫不犹豫的点头,“嗯,很重要。”惊魂未定的伸手抢过那只杯子,恨不能藏进身体里去。   容夙没有阻止她,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了锦瑟的大喊,   “归音你在吗?娘娘叫你!”   终于能躲离了,归音朝容夙匆匆行礼道别,便不管不顾的出了门去。   容夙坐在原地,掌心还残存着一丝触感,看着归音离去的背影,眸底多了一抹深邃,似有深思。   良久,容夙起身,正要离去时,去而复返的归音正好一头撞进他怀里,没来得及道歉,归音一张惨白的脸紧紧望着他道,   “七爷,帮忙!” ☆、虞美人   此时的前殿里,是一派风雨欲来前的宁静,闻皇后端坐在凤位上,面色冰冷,蕴含着猛烈的怒意,殿下头正跪着一位红衣美人儿,那风情万种却甚是天真的神色,正是如今最得圣宠的虞美人。   “虞主子有孕了,快三个月了,今儿特意当着诸位主子面在娘娘面前得意,娘娘一怒之下,就让她跪到了现在。”匆匆赶往前殿的路上,锦瑟气喘吁吁的总结。   闻皇后最忌讳的两件事情,一个是老化的任何征兆,另一个就是孩子。   皇上当年的几个皇子如今都已经各有担当,不缺儿子,更不会缺虞美人肚子里这一个。闻皇后如今正是情绪不稳的时候,这个虞美人偏偏撞上了刀尖。   可如若虞美人这回真没了肚子里的宝,闻皇后最多挨几声骂,禁闭几日,要命的可是她们这些个丫头。   归音熬了这么多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冰冷孤独就是为了能脱离这个地方的那天,绝不能在这最后关出任何意外,最少,也要等她出宫。   一路赶到了前殿,远远的就能感受到无边的冷意与怒气正在漫延,归音低着头,轻轻的靠近闻皇后,柔声道,   “娘娘,归音来了。”   此时的闻皇后,就是被人扎了尾巴的老虎,一不小心就要大祸临头。   闻皇后冷哼一声,望着跪着正愤愤不平地虞美人,“归音,你去好好教教她宫矩,叫她知道这后宫里不是什么人都容得下的。”   归音低头应下,“是。”   然后,就听到了门口传来锦瑟的声音,   “娘娘,七爷到了,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您禀报。”   闻皇后眉心一拧,“让他到侧殿去候着。”   归音伺机在一旁道,“娘娘,七爷不是不懂事的人,这个时候求见,怕是真的有要事要禀报。”   闻皇后转了转眼,心中的怒火化作不悦,不管如何,好歹是站了起来,归音赶忙扶起闻皇后的手臂,扶着她绕过了凤椅,去往侧殿。   路上,归音尽量柔和着音量,安慰闻皇后,   “娘娘,盛怒伤身,别为了那些个不值得的人伤了身子。”   闻皇后又是一声冷哼,   “得了皇上一两分颜色就无法无天,本宫不说话还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   长长的凤袍拖曳在身后,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洒洒的声响,归音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娘娘,你同皇上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皇上的性子你还不明白吗?除了您,这后宫还有哪位美人能盛宠不衰?不过尽是些拉拢朝臣的手段而已,您也知道,那虞美人的兄长此时正在边疆替靖国打胜战,若不给他些激励,如何能更英勇的杀敌。”   上次皇帝来皇后这里歇息,正是由归音伺候着,所以知道了这些事,后宫不能议政,何况只是一个丫头,归音尽可能的用大概的词语缓和着闻皇后的怒气,眼看着闻皇后缓缓平和下来,赶紧接着道,   “您看,这马上就要到初一了,你这边伤心伤身,逆了皇上的意,让皇上不开心,岂不是正好如了那些人的意?多不划算。”   这时,闻皇后已经快走到了侧殿门口,却忽然停了下来,侧目看了归音一眼。   那一眼里包涵着许多东西,让归音陡然心惊了起来。   “你苦口婆心说这么多,倒叫本宫奇怪了,你到底是本宫的丫头,还是人家的丫头。”   归音匆匆忙忙下跪,惊出了一身冷汗,“奴婢自然是..."   “罢了,你说的本宫都懂了,那个女人就由你去□□吧,若是再有下次,本宫拿你是问!”说完,就甩开了归音的手,踏进了侧殿的门。   归音微微抬头,正好撞上了侧殿里容夙恰巧漫不经心望过来的眼神,淡然一瞥里含着警告与告诫。   归音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中还在突突的乱敲,是了,她这情急之下,忘了闻皇后的大忌,她说的东西自然皇后自然都是懂得的,只不过借由头发泄一下而已,而自己说这么多反而差点坏事,真是太蠢了。   归音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以示惩罚,朝容夙颌首表示明白与感谢,也不管他有没有看见,然后就转身去了前殿,那个虞美人还在那里跪着呢。   两个月的胎,正是意外易发的时候。   若是有心人存心挑拨,让虞美人故意没了孩子来陷害皇后,到头来还是得掉脑袋。   归音匆匆赶回前殿,跪在原地的虞美人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到底是年纪太轻,占着如今风头正盛,哪里受得了这些委屈。   不紧不慢的深吸了口气,将所有情绪缓解下来,归音走到了虞美人身边,先是施了一礼,便去扶她,“小主快起来吧,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本就一肚子怒气的虞美人,见到了皇后身边的人哪里有好脸色,怒气冲冲的甩开了手,自己站了起来,   “不用你假好心。”   归音并不在意,反而满是深意的微微一笑,   “虞小主,您还没懂娘娘的一番苦心呐。”   “苦心?不就是想害我肚子里的皇子吗,”虞美人怒哼一声,“别以为她是皇后我就怕着你们,等我的孩子生下来,看谁争得过谁。”   虞美人说着,甩手就要往外走。   归音束手站在原地,不轻不重的叹了口气,   “可怜娘娘做了好人却得了骂名,真真是令人心寒。”   虞美人长着一张花容月貌,是偏远地区好山水养出来的好容貌,可惜就是太没有脑子,经不住半点勾引,立刻就回头过来,横眉怒视归音,“你什么意思?”   归音这才走上前,扶住虞美人的手,一贯清冷的声音娓娓道来的感觉听着很是清爽舒服,   “小主您想啊,如今陪在皇上身边最了解皇上的人是谁?是娘娘啊,娘娘知道皇上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才能这么多年,没有子嗣还能盛宠不衰,娘娘今日这么罚您,着实是好心提醒小主您啊。”   “提醒我什么?”   归音扶着虞美人缓缓往外头走,她的丫头正在殿外头候着,声音里多了告诫的严肃,   “虞小主,你自进宫得圣宠已有半年余了吧,”   宫中美人层出不穷,从来不缺年轻漂亮的,虞美人自进宫以后就受宠至今,大半年的时间算是后宫这些美人中很是少见了,虞美人自然也知道,这个,便是她一直以来理直气壮骄傲跋扈的理由,按照如今皇上宠她的样子,总让她觉得她会一直如此受宠。   说起这个,虞美人娇艳的小脸便漫延出了骄傲,像是盛开的蔷薇花一般,任人看了都忍不住生出一些欢喜。   归音不得不给她泼上冷水,浇落几片花瓣,   “你真的觉得,光凭美貌能一直得宠下去吗?在这后宫里,多得是比你更貌美更会讨皇上欢心的人,何况以后还会不停的有美人进来,等皇上看腻了你的模样,还会一如既往的宠你吗?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那些曾经如你一般圣宠的人如今在冷宫里过着怎么样的日子,您可曾知道?”   娇艳的蔷薇受了些刺激,这些问题若是深思,只会令人觉得惶恐,虞美人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变了脸色,立即伸手捂住了肚子,   “我有皇子。”   归音有些同情的看着她,她不过15岁,花一样的年纪,就要在这深深的后宫里经受着无止尽的折磨,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熬下去,在这高高的围墙内,从来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有的只是一个接一个噩梦。   “皇子生下来自然好,纵然以后没了皇上宠爱,也不至于落到冷宫这个下场,可若是,没能生得下来呢?虞小主,你知道这后宫里有多少个没能生下来的皇子吗?多的是数不清的阴谋诡计,防不胜防。”   虞美人的手紧紧护着还不太明显的肚子,脸色有些不太好,却同方才的愤怒不同,此时是因为惊慌与恐惧。   归音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自受宠之后,小主的一举一动,娘娘都看在眼里,想必小主你自己也是知道的,盛开太过的花儿,只会最先凋谢,娘娘喜欢孩子,舍不得你肚子里的孩子就这样丢了性命,故此才特意借惩罚好让你收收心,别太得意忘形,别忘了,皇上最不喜欢的就是骄纵跋扈的妃嫔。”   “那我该怎么办!”这回,换虞美人紧紧拽着归音的胳膊,   归音拍了拍虞美人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虞小主,最近这些日子你就少出些门,好好养胎便好,对宫里其他的妃嫔多谦和一些,等皇子生下来之后,她们自然都得要来讨好你的,至于其他的就照常就好。”   虞美人的丫头就在前头不远处张着眼四处张望着,很不安分的模样,归音就此停下了脚步,决定再帮她一把,   “虞小主,你身边是不是有个个子高高瘦瘦,模样精明的丫头?”   “翡翠?”虞美人有些疑惑的说?   归音淡然一笑,“太不安分的丫头,留在身边只会是祸害,若不是很要紧,归音劝奉劝小主,还是趁早把她送出宫吧。”   虞美人犹豫着皱眉,“你是说翡翠...."   不远处的丫头正好望了过来,小步跑上前,给归音微微颌首见礼,而后赶紧扶住虞美人,紧张道,“小主,您没事吧。”   归音含笑行礼,“虞小主慢走,归音还要回去伺候娘娘,就不送了。”   虞美人望了归音一眼,眼中有些不安,还残存着一些惊惧,有话想说最终还是咽了下去,颌首,任那丫头扶着走远去了。   归音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是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喉咙干涩的难受,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总算是保住了自己这条小命,没有白费。   今儿个日头不错,秋高气爽的模样,阳光灿烂,还有些刺眼,归音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边那朵飘离不定的白云,那儿是皇城外头,是自由自在的地方,归音弯了弯唇角,快了,就快了,她就快可以出去了。 ☆、蔺司马   今日,就是八月初一了。   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是皇上必来储凤殿的日子,每到这一天,皇后必定要以新鲜花瓣沐浴,以最美的风韵,迎接皇上。   大清早的,归音便跨着竹篮,去往御花园摘花瓣。   这时候,御花园里的翠菊,紫薇,木槿还有茉莉开得正盛,花了两个时辰,便摘了满满一篮子鲜艳的各色花瓣,花香染了归音满身,提着篮子便匆匆赶往储凤殿,花瓣还需要经过细细的调减和清洗,任何瑕疵都不能允许进到娘娘的汤池,算来,时间已经不算宽裕了。   从御花园去到后宫的储凤殿,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宫道,经过皇上与臣子讨论政务的勤政殿。   归音低着头走得很快,以免遇到一些权贵大臣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在几年前,她就亲眼看到过一个丫头不留神撞上了当朝一个重臣,就被皇上赏给了那位大臣做通房,听闻没多久就被那位大臣的正室害的上了吊,所以通常这条路归音能不走就不走,像今日一定要走的就尽量快些通过。   很快,只要过了前方那个十字路过,再往前笔直走就到后宫的范围了,归音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忽然间,鼻尖传来了一道隐隐约约的月下香清冷的香味,一道白色身影从眼角余辉处划过。   刹那间,归音如被电击一般,愣在了当下。   脚步再也迈不开了,忍不住的悄悄抬起头,朝那道身影望了过去。   是他,真的是他。   当朝大司马,蔺相如。   一身白如树尖新雪的长袍,略微清瘦的修长身影,墨色的长发用一支白玉簪子束在脑后,翩翩如玉的模样,像是世外仙人,画中君子,就这样清雅的一个素色背影,就足够令人舍不得挪开目光,归音看不到,却深刻的记得,他如玉雕般浑然天成的脸庞,浓墨勾勒成远山一般的眉,千年深潭般悠远的眸子,跟从前一样,还是那么好看。   归音不敢眨眼,舍不得眨眼,却没办法张嘴唤他一声,就连伸手触摸一下他的背影,她都不敢,她只能缩在墙角,奢望着他能回头望她一眼。   不,这样的奢望都不可以,他如今已经是大司马,如今朝廷的权贵,而她只是一个后宫如尘埃般的丫头,根本不值得他回头。   可是,可是...归音怔怔地望着蔺相如远去,他没有看到她,一眼都没有看,冷漠的眉眼望着前方径直走了,那浅淡的幽香再也闻不到了,她就算在努力的伸出手,也无法触碰到他的背影。   归音心中难受,却无法言语,能说什么,如今他们云泥之别,或许,他早就已经忘了她了,她又在奢求什么呢,能像现在这样,远远的望上他一眼,就足够了呀。   直到连背影也再也看不见了,前方只剩下望不到尽头的青石铺就的宫道,以及两侧这高得几乎要遮天蔽日的厚厚红墙,归音捂着隐隐钝痛的心口,有些无力的靠在墙上,为何命运如此弄人,见,真不如不见。   “看够了吗?”   冷不丁的,身侧传来一个声音。   归音下意识的就想要逃,逃得越远越好。   这个声音,真是化作了灰她都能认得。   没料到容夙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把抓住了她握着花篮的手臂,力气大得无法挣脱。   归音无奈之下,只能乖乖的回头,低头行礼,   “归音见过七爷。”   “还记得我是谁呀,”容夙冷哼一声,“上回还信誓旦旦的跟本王保证什么来着,如今见了美色就忘到了九霄云外了罢。”   “归音不敢,”归音低头,从方才见到蔺司马的境地里醒过神来,叹真是时运不济。“七爷恕罪。”   容夙心情很不好,想着方才归音痴痴望着那个人的背影,便怒得很,她看他的时候从来都只是恭敬,难不成,他连那个家伙都比不上。   归音的心情也不是很好,见容夙不说话,就想着走,俯身行礼道,“娘娘还等着归音回去伺候,归音先告退了。”   “慢着,”没想到怒起来的容夙也凶得很,一把将她摁在了墙上,低头靠近了她,酝酿着怒意缓缓道,“着急想走是吧,只要你回答本王一个问题,让本王高兴了,本王就放你回去。”   归音竭尽全力的尽量贴着墙,拉开与容夙的距离,这个地方太危险了,若是被别人看到,后果不堪设想,他是王爷自然不会如何,可怜的她这样卑微的丫头,归音低着头,保持着声音里的恭敬,带着一些难以控制的颤抖,   “您问,尽管问。”   容夙将她的神色尽数看到了眼底,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存心戏弄的愈加靠了上去,细长的眼睫毛几乎就要贴上她的侧脸,看到归音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惊慌,这才满意的开口,   “你说,我跟蔺司马,谁更俊美一些。”   归音浑身一僵。   她已经能感觉到左脸上带着一些温热的鼻息,尴尬恐惧与惊慌同时漫上了脸,若是换作任何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开口说当然是您最美您是整个东靖国最俊美的人,可偏偏是他,那个人是她心底里,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最好看的人,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比得上他,她不能,也做不到把他跟任何人相比较,那个名字在心头翻滚,却怎么也化不成语调说出来,   归音紧紧握着手里的花篮,道,   “七爷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怎么能跟臣子去比呢,七爷,我真的要走了,若是没有及时赶回去娘娘肯定要重重罚我的,您就可可怜可怜奴婢吧。”   “你若不回答,就不怕本王重重罚你吗!”此时的容夙一双眸子黑了彻底,昭告着他现在现在心情很不好,容夙逍遥王爷的花名早享誉皇城内外,没有任何他做不出的事情,只要他想。   容夙很生气,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把这个丫头惯坏了,以至于就连哄他开心的一句话也都不肯,他想着这个丫头是不是属于吃硬不吃软。   低声的怒吼在归音耳畔炸开,归音握着篮子的手背已经露出根根青筋,她已经到了绝境。   咚一声,归音跪倒在了青石板上,膝盖碰到地板的声响足够让容夙都皱起眉来,   “七爷,归音位卑言轻,愚钝得很,实在不敢妄自评论,王爷若是真心疼归音,就放归音回去吧。”   归音认识这位逍遥王,已经五年了,知道他喜欢摆着架子装作没心没肺的沾花惹草,整日欺负她们这些丫头,实际上却是难得的善心人,这后宫人千千万,唯有这位七爷,能让归音放上一两分真心。   那咚的一声,似乎响在了容夙心底,容夙凝眉,他不知道为何素来清冷的人,会突然变得如此激动,想必,是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容夙凝视她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归音静静跪在那里,等着他终于是缓缓收回了摁着她肩膀的手,垂在她面前,似要拉她起来。   “起来吧。”容夙的声音平静了下来,虽然是一如既往的张扬音调,此刻却多了一些莫名的温度,在告诉她,他不计较了。   归音看着那只手,掌心有些薄薄的茧,骨节分明,显得大而温暖,不知为何,心中传来一些酸涩,七爷,真是这整个皇宫里,最最温暖的一个人。   就在一切冰释前嫌,归音准备站起来安心的回去的时候,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安王容斐   “这不是七弟吗?大庭广众之下,这是在做什么呢。”   远远走过来的人穿着一身紫金色的朝服,正是当朝三皇子安王爷容斐,也是皇后这一派系的死对头。   皇后无子,皇上也一直未曾立太子,大家表面上都在说是为了给皇后育有皇子后留着位置,毕竟,闻家祖上是伴着大胤始帝打下大胤这大好江山的有功之臣,始帝曾赐予他们只要大胤国在一日,他们闻氏便享有一日尊荣的无上荣誉,历代大胤皇帝的后宫里,必然会有一位甚至几位闻家的女人,在皇子争夺皇权的时候,闻家的支持至关重要,如今的皇上,就是因为当初娶了闻家这一代的嫡女闻聘婷为妻,才及早坐稳了一一世皇位候选人的位置。   然而不幸的是,闻皇后一直没有孩子,很有可能到死都不会有孩子,如今皇上的几位皇子中,唯有大皇子容景,三皇子容斐,四皇子容渊,以及七皇子容夙和尚未成年的十皇子有可能当上太子之位,奈何最有资格的大皇子容景无心政务一心诗书字画,论辈分,这最有可能的人就落到了容斐头上。   要算后宫里头唯一能与闻皇后争锋的人,就只有容斐的母妃德妃,德妃出身将军世家,论身份地位不输如今沦为文臣的闻家,再加上容斐满腹才华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深得皇上的心,这皇宫里,数德妃母子最为得意。   容斐懂人心,玩权术,暗地里培养了不少党羽,此时朝廷大致分为三派,一派是三皇子党,一派是闻系,等着皇后生子,还有少数的保守派恪尽职守的忠心于皇帝,论权利,如今看起来最后可能是太子的人也是容斐。   自然,后宫里闻皇后与德妃水火不容,朝廷上三皇子派与闻系争锋相对,容斐与身为皇后养子的容夙,关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归音还跪在哪里,只来得及心哀一声,完了。   容夙自然也知道了来人是谁,转身将归音挡在身后,挑着一双凤眼,洋洋洒洒的看着来人,   “三哥兴致这么好,在这儿闲逛?”   同容夙想必,容斐更像当今皇帝,面貌英朗,一双眼睛却传自德妃细长的丹凤眼,看起来有些阴柔,特别是笑起来,那双眼里就像是要冷不丁的射出冷箭致人死地。   容斐已经走上前来,自然看到了容夙身后一身浅青色宫装的丫头,嘴边漫出深意的笑来,   “为兄兴致再好,也极不上七弟呀,这还日头高照呢,就按捺不住了?来,让为兄看看,这是哪家的丫头,可配得上我们逍遥王爷。”   说着,容斐的一只手,就朝跪着的归音伸了过来。   归音心中一跳,看着那只手即将抓到自己的肩膀,一千一万个惊惧,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却没办法躲闪,这容斐可不是容夙,半点的不敬,就足够他要了自己的小命。   归音脸色都青了,若是被他抓了去,若是被皇后知道了,若是...归音已经听到头顶的那片天卡擦一声碎掉的声音。   “皇兄,”正在归音欲哭无泪时,容夙拉住了容斐那只伸过来的手,朝他笑得满面春风,语重心长道,   “三哥,君子好成人之美,弟弟我看上的女人,三皇兄你就不要碰了吧。”   白日里刚同闻系的人起过冲突,闻家那些个老家伙占着辈分大舅不把他放下眼里,此时的容斐正着急找不到闻系的痛处,哪怕只是小小的牵连一下闻家,那也是天大的好,所以一看到容夙不太上得台面的举动,便兴致勃勃地赶了过来,此时又怎么会轻易放弃,他就势收回了手,   “七弟爱美人,做哥哥的怎么会跟你抢,不碰也罢,那看看是怎样的花容月貌总可以的吧,七弟没必要如此小气,改明儿上三哥府上去,美人随你挑。”敷衍完容夙,容斐索性侧头,看着跪着的归音,语调拔高了道,   “那个丫头,脑袋抬起来给本王看看。”同容夙的摆架子不同,容夙开口,那就是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命令,归音心中颤抖,恨不能天上劈下来一道雷将她烧个彻彻底底,也好过被他看到自己的容貌从此再无宁日。归音此时,只觉得浑身如同落了冰窟,一阵阵的发冷。   “哟,三哥,你这衣领上怎么还有女人的胭脂水粉啊,青天白日的,不太雅观吧。”   容夙素来不按常理出牌,此时突然伸手去拉容斐脑后位置的衣领,满是惊讶道。   “不可能”   容斐当然知道容夙此时是在胡搅蛮缠,并不打算理他,仍旧看着归音。   谁知道容夙愈演愈烈,甚至招手让跟在容斐身边的小太监过来,“真的有,还是桃红色的,小李子你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而后又侧过来看着容斐,意味深长的笑道,“闻着像是四方城里百花楼头牌桃花姑娘的味道呀,三哥你可是皇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容斐朝凑过来的小李子望了一眼,见小李子结结巴巴的低声道,   “王...王爷,确实...有....红...”   容斐这才陡然变了脸色。   容夙趁机,伸手在背后朝归音打了个手势,接着便满脸荡漾的揽住容斐,“那桃花姑娘就连我也是难得见上一面,三哥快告诉我,那姑娘如何....."   归音愣了片刻,好在刹那间恢复些机智,极快的朝两位爷行跪拜礼   “三爷,七爷,奴婢先行告退了。”说着便双手拿花篮挡住脸起身就跑。   这后宫里拿花瓣有用处的主子多了去了,想必容斐也不会因为这么一点证物就大费周章的查后宫,再说,皇上也不会允许。   直到身后再也听不到容夙调戏的声音,直到径直冲进了储凤殿里,在门口打扫的云青一把扶住了几乎快要断气的她,这才停了下来,跌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娘娘刚用完午膳,正由锦瑟伺候着午休,你这是怎么了?”   归音紧紧抱着花篮,艰难的呼吸空气,朝云青挤出了一丝笑来,   “没事,我没事。”   好歹是逃出来了,总算是逃出来了,浑身如同浸在汗水里的归音,几个时辰里经历了数种惊心动魄,感概着自己再一次死里逃生。   这后宫,真是一刻都不想再呆了。 ☆、欲语还休   夜幕降临,归音将几人费了好几个时辰清理干净的花瓣浸在水里,冉冉升起的水雾花香无边,淡雅袭人,再滴入如意楼精心制作的香粉,以及花瓣炼制的花油,馥郁的清香扑鼻,香汤就备好了。   闻皇后由锦瑟和云青服侍着洗浴,归音则负责守在殿门口,等候着随时都会到来的皇上。   储凤殿的地基是整个后宫最高的,远远望去,明暗的灯火在这层层后宫中依次亮起,亮出了一场旖旎美梦,这后宫数不清的花季美人里,此时有多少个正痴痴望着皇帝的降临。   真是可悲。   秋风从枝头划过,吹动了门外的宫灯,吹进心底一股凉意,归音站在那儿,望着那冰冷又藏着卑微期望的大大小小的宫殿,就算身后这个最大的宫殿里,这个将整个后宫后宫握在掌心里的高贵之人,同她们又有什么差别,不过都是女人,等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人偶尔的垂怜。来了,便满心欢喜,没来,便是漫长的重复等待,等到数度春秋,等到红颜迟暮,等到变成森森白骨。   归音守在门口,心中生出无边的凄凉,还好她只是丫头,还好,还有可以离开的日子。   不知道守了多久,归音白日里撞伤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不得不依靠着宫门才能尽量笔直的站着,身后娘娘沐浴穿戴好无限风雅的斜躺在贵妃椅上,原本的红润开始渐渐褪去,变得苍白,原本温和的笑意也渐渐褪去,变得面目表情,打理得尖尖的指甲一下一下砸在木制的椅边上,皇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依旧躺在那儿等着。   殿内很安静,来来往往的丫头奴才们都垫着脚尖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了娘娘,给皇上备好的茶已经换过了三壶,点心也重新从御膳房端了新鲜的过来,直到锦瑟皱着小脸,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娘娘,端着再次冷却的茶壶轻手轻脚的穿过内殿来到前殿里,压低了声音在归音耳边道,   “已经这么晚了,皇上今日不会不来了吧。”   归音轻斥一声,“别胡说。”娘娘每个月就等着这两日,能好好同皇上相处一些时辰,若是这规定的日子也不来了,娘娘会有多伤心。此时门外夜色无边,浓的像墨一样化不开,带着深深浅浅的薄雾,归音也忍不住皱起了眉来,光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等最后娘娘的耐心耗尽,爆发起来后果只会更惨烈,   “锦瑟你去找小远子,让他去打听打听此时皇上在哪里。”若是娘娘这边还痴痴等着,皇上早就在哪个美人那儿芙蓉帐内度春宵,娘娘怒火下来,可没人能承受得住。   锦瑟连连点头,朝着夜色里就直奔而去,小远子是低等奴才,在储凤殿外头等着传令,这时候应当是在附近打扫。   可许久过去,小远子的身影还没见到,反倒是皇宫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鼓响。   亥时到了。   天已经二更。   这声鼓响让绷紧了神经的归音差点跳了起来,完了,今夜皇上真的不会来了。   从前,皇上也偶尔在规定的时日不曾来储凤殿,却都会提前派奴才过来说上一声的,今夜里却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消息。   归音惶恐地回身,就听到了啪的一声清脆耳光的响声。   干脆,利落,带着闻皇后无边的愤怒与不安。   闻皇后从贵妃椅上站了起来,狠狠甩了站在身后的无辜云青一巴掌,可这根本不能缓解她的心情,她提着长长的云衫裙摆,一张打扮精致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她等了半个月的今日,而最让她惊慌的,是皇上今日不来,以后也很有可能不会再来,这个想法让皇后陷入了极端的恐惧与愤怒中,她疾步的走到了宫门口,面目有些狰狞的恐怖。   归音在她走过来之前,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匍匐着身体,尽量不让闻皇后看到让她不高兴的任何。   苦命的膝盖再次受到重击,归音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半点声来,心底盼望着,闻皇后快些消消气,就算再生气,皇上也不会来了。   “归音,你去看看,皇上现在在哪个宫里。”闻皇后望着宫门外一片漆黑的空挡,咬着牙的声音愤怒而生硬。平日里,她该做的都可以做好,好好的当一个大度的皇后,可今夜里,皇上只能来她这里,不管是谁,她都绝不会允许!   归音磕头应是,便起来冲进了门前的宫道上,无边的夜色里。   归音怕黑,可此时,只能咬着牙往前跑,凭记忆走到皇上白日里呆着的勤政殿里。   方才走出两步,就看到了前方朦朦胧胧的灯火,以及咯吱咯吱微微摇晃的轿子声,紧着接,便是一大片细细密密的脚步声极快的走了过来。   归音看到了那朦胧的灯笼上有金色的龙纹,心头一跳,连忙转头就往回跑,   冲进宫里,来不及行礼便喊道,   “娘娘,皇上来了。”   闻皇后脸上的愤怒还僵硬在哪里,她看着归音,鲜红的嘴说,“你说什么。”   归音这时已经缓和了过来,笑着望着皇后,“娘娘快些回去躺着吧,皇上来了。”   尖利细长的高喝到了宫门口,“皇上驾到,接驾~~~!”   闻皇后款款的从内殿走到了门前,低头,风情万种的行礼,还穿着明黄龙袍的皇上下了轿子,第一件事就上前伸手亲自扶了闻皇后起来,   “今日政务实在太多了,险些误了时辰,是朕的不是,让聘儿久等了。”   年约五十的皇上,两鬓有了些白霜,看起来却仍旧英明威武,贵气非凡。   闻皇后依靠在了皇上的臂弯里,万种柔情埋怨都化作那一道娇嗔,“知道皇上要来,多晚臣妾都会等着的。”   皇上一声朗笑,“还是朕的皇后贴心。”   两人相依着走近了灯火辉煌的殿内,归音跪在地上,抬头悄悄望着他们两的背影,看着,还真有一些寻常夫妻该有的温情。   “聘儿,朕有一些政务需要处理,你来帮朕研磨可好。”   随圣驾而来的还有两位公公,手里各自抱着一叠奏本,归音同云青一起走上前,伸手接了过来,   “辛苦两位公公了。”   归音从袖子里拿出两个钱袋递给两位公公。   赵公公刘公公是伺候皇上的老人,她们自然懂得这些规矩,两位公公了然的一笑,毫不推拒的接了过来,微微俯身,便转身走了。   待明日清晨,他们会准时过来。   归音目送两位公公远去,侧头就看到了云青脸上红红的巴掌痕,有些心疼的安慰她,   “委屈你了。”   云青小心的抱着奏本,含笑摇了摇头,“做丫头的哪会不受委屈。”   归音将奏本接了一半过来,“待会主子们都歇息了,你同我一起走,我那有极好的活血化瘀膏,很好用的。”   归音想起自己床头边摆着的那瓶化淤膏,还是七爷赏的。   那一次他惹怒了娘娘,额角被飞过来的茶杯擦出一道痕,拿着药膏来非要她给他抹上,好在伤得不重,几日便好好了,剩下的药膏便尽数赏给了她,好在哪药膏确实好用,大伤小伤用不了几日连疤也不会留。   等皇上批完奏本歇下,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留了锦瑟在侧殿守夜,归音同云青便回了屋子里。   归音是皇后的贴身丫头,有自己独自的屋子,而云青跟锦瑟就要和其他丫头一起挤在一个屋子里。   推门,点了蜡烛,拿了化淤膏,正要给云青抹上,打开盖子一看,才发现药膏已经所剩无几。   云青笑笑,“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娘娘最看重你,罚你也罚得最多。”   归音也笑了,索性将药膏整个塞进了云青的手里,“我快要出宫了,你以后日子还长着,这个就给你了,不要嫌弃,礼轻情意重。"   百般推辞后,云青终于还是收下了。   送云青出了门,归音回身锁好门,取来烛火,准备去洗漱,今日已经很晚了,明儿还要早起,要赶紧睡了。   受伤的膝盖在这个时候开始猛烈的抽痛起来,本来伤的就重,又站了那么久,不疼才怪,一时没能站稳,好在一手扶住了桌子,没有摔倒下去,手指头在那一刻不留神在桌面上触碰到了什么,叮当一响,归音忍者疼痛,举着烛火细细一看,是一个白瓷瓶,打开一闻,清洌的味道同她给云青的那瓶活血化瘀膏一模一样。   归音一愣之下,四处望了望,没有别人。   反复受伤的膝盖剧烈的抽痛,让归音一下子没办法过多思考,拉开裤腿,看到了火辣辣疼的膝盖已经紫成一片,紫色中还带着青色,轻轻一按,就要疼得跳起来。   不管它了,归音打开瓶盖,挑出细腻的白膏细细抹在伤处,几乎是立刻,一股凉凉的清冷感蔓延开,虽然还是很疼,却已经好很多了。   归音松了口气,正打算将瓶盖盖回去,小巧的瓶盖里却露出了一截小纸条,是七爷那行云流水的草书,一般人认不出写的是什么,可归音认得,她曾因被七爷胁迫抄了好几遍他的手书。   细细的一行字,写的是,“一日抹三次,膝盖就不会疼了。"   归音忍不住心中一暖,正要把纸条折起来,却发现背面也写着字,是带着愤怒的狂草,   “物以类聚,离蔺相如那个家伙远一点。”   归音唇边的笑意,立刻就消失了。   物以类聚,什么是物以类聚,不过就是因为蔺司马在朝廷上支持三爷容斐一派,就要把他当作同容斐一样的心机恶毒的人吗,不,不会的,在她的心里,永远都是八岁时候的他,瘦弱却勇敢,坚毅又善良。   归音把手中的白瓷瓶当作七爷的脸,那瓶盖狠狠的塞了进去,接着往桌面狠狠的一放,拿着面巾洗漱去了。   天很快就亮了,归音已经打理好储凤殿的一切,虽然记恨着七爷说蔺司马的坏话,可膏药还是乖乖的用的,所以现在只要不跪着,就不会很疼,能坚持着服侍皇上皇后起床。   等皇上穿戴好,上朝去了,闻皇后又躺倒在了床上,昨晚睡得太晚,终究是年纪大了,觉得有些累。   归音端着熬好的参汤,一点一点喂给娘娘喝。   娘娘的神色隐约有些疲惫,可眉宇间还是欢喜的,昨夜皇上的那些话,让她很是开心。纵然后宫美人儿再多,可没有哪一个能取代她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一切都很好,唯一就是....   归音看着娘娘从欢喜渐渐沉默下去,变得有些忧郁,心中也猜到了娘娘所想,可这种事情,着实没有办法解决,只能,只能祈求上天降下福祉吧,也不敢再多嘴,只是仔仔细细的服侍着娘娘喝汤。   等娘娘喝完参汤,归音端着碗正要退下,依靠在厚厚的锦绣蒲垫上的娘娘,忽然开口,   “你去收拾一下,本宫要去骊山寺,明儿就出发。”   归音先是一愣,她没有说出口的事情,娘娘竟然先说了出来,虽然大胤佛教盛行,可皇室去拜佛,何况还是后宫妃子,也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需要提前半月通知好寺庙,清空所有平民百姓,大费周章浩浩荡荡的去,浩浩荡荡的回,可以想象有多少麻烦事,归音心中默叹一声,面上恭敬的应下,正要下去安排,又听到娘娘道,   “跟后宫管事说上一声就好,轻装简行,住上两三日就回来。”   归音微微抬头,看到闻皇后闭着眼,微微拢着眉心,其实她也知道此举于事无补罢,只不过还是有些不甘心,万一呢。   “秋意正盛,去骊山上赏赏景散散心也是好的,娘娘您平日里就是太劳累了,听管事说骊山上的佛桑花这个时候开得正好呢。”归音微带笑意,缓缓开解着娘娘心底那些抑郁。   “嗯。”娘娘微勾唇角,拉出一抹弧度,轻不可闻的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相见不如不见   骊山寺在四方城外,群山之中最高的骊山峰山腰之上,曾有数位闻名五湖四海的高僧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而来圆寂于此,是以被大胤历代皇帝封为国寺,传闻,在这里,只要诚心祈求,一切的愿望都能得到圆满。   从皇宫到达骊山寺,只需大半日的行程,这日用过早膳,归音便同闻皇后坐着马车,出了宫门。   除了归音,娘娘只另外带了四个禁卫军作为护卫。   马车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娘娘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一路都没有说话,归音听着马车外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安静的同时,心中有一些飘荡,有多久,没有出过宫门了。   五年多了呀,也不知道这外头的世界,是不是还跟当初自己进宫的时候一样。   “想看就看吧。”   像是额外长了眼睛,闻皇后闭着眼,也把归音忐忑的心看了个清楚。   归音只觉得心中一跳,手在袖子里微微动了动,只要伸出去,就能碰到那华丽又严实的车帘,就可以看到她满心期望的外头的一切。   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伸出手去,帘子在眼前飘飘荡荡,归音缓然一笑,   “光线刺眼,还是好好遮着吧。”就算看了,也只不过望梅止渴罢。   闻皇后动了动唇角,无声的一笑,那笑里,是一种在金丝笼子里关久了,已经不会再飞了的悲哀。   马蹄声一路不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归音觉察到了气温开始有些凉,伸手给娘娘盖上了貂绒披风,方才铺展开边角,马车陡然一停,车夫在帘子外头恭恭敬敬的道,   “主子,骊山寺到了。”   提前收到了暗信的骊山寺主持元心大师已经安排好了,让小沙弥将他们引到了住处,一路奔波劳累,闻皇后先去小憩片刻,待焚香沐浴过后,再去礼佛。   归音却是马不停蹄的忙活着,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却顾及不上去管它,四处奔走安排好了娘娘沐浴的物件,而后将屋子里里外外的清理一遍,避免出现什么让娘娘不高兴的东西,直到娘娘醒来,沐浴完毕,已经到了夕阳西下。   在骊山寺上看夕阳,真是一副如诗如画的绝色美景,红霞漫天,映衬着山下如卧龙一般威严的山脉,以及不远处的四方城层层叠叠的粉墙黛瓦,来来往往的热闹中间,是金碧辉煌巍峨壮丽的大胤皇宫,如同青玉皇冠上璀璨流珠的那颗珠宝,无比耀眼。   归音一路上频频侧目,闻皇后却是一眼都没有看,素净的装扮,眉目低垂,一副虔诚的模样,跟着引路的小沙弥不急不缓地走着。   去的是观音殿,一进门,偌大的殿里没有一个人,唯有雾雾了了的檀香在无声的飘荡,殿内硕大的观音像庄严肃穆,慈悲为怀的双眸像是在告诉世人,只要你虔诚,我便能实现你的愿望。   在观音像前,素来高傲的闻皇后忽然一下子变得渺小起来,她望着那尊佛像,神色变得迷茫,又有些小小的期待,许久都没有动静。   “娘娘,敬上三株清香吧,菩萨一定会听到您的声音的。”   等闻皇后供完香,取下了手腕上一直戴着的墨玉手镯,在手心里不舍得摩挲着,   “这个是我嫁给皇上时的嫁妆,已经戴了20多年,是我最心爱的物件。”   闻皇后又望了望观音像,定下了决心,走到了功德箱前,   “若是你真能实现我的愿望,我定给你重塑金身,每日三株清香供奉,誓此,我闻聘婷绝不枉言。”   墨玉镯子咚的一声,落进了箱子里,再没有了声响。   此时,一直静穆在旁敲着木鱼的和尚,缓缓开口,   “施主,抽支签吧,菩萨给您的指引皆在其中。”   归音上前,将签筒拿来,递到了闻皇后的面前。   却没想到,闻皇后猛然一退,厉声道,   “拿开!”   归音被那突如其来的厉声吓得一顿,手中的签筒便掉在了地上。   闻皇后说完,便疾步退出了大殿,速度快得几乎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归音胡乱将签文捡回签筒放回桌子上,   “大师对不起了。”朝和尚急急的道歉,便追着皇后跑了出去。   一路追回了住处,闻皇后才停了下来,脸色带着一些苍白,急促道,   “本宫要休息了,让人都守在门口,没有本宫的吩咐谁都不要进来。”   可是,您还没有用晚膳。   归音的一句话,被砰的一声关门声给憋了回去,四个守卫如门神般站在前后两道门口,那冷冰冰的模样,哪怕就是归音也不会让她进去。   也好,归音也累了,松了口气的同时,觉擦到膝盖隐隐疼痛不止,要命的是,要祛血化瘀的药膏并没有带来。   归音望了望不远处,正渐渐褪去艳丽变得暗灰的天色,只剩下最后一抹彩霞还在天角化作一只彩鸟仰头鸣唱的模样。   归音心中一动,朝那几个守卫比了比手势,若是娘娘有需要,就去那里找她。然而守卫们依旧面无表情,也不知道看没看见。   归音也不管了,连带着疼痛都减轻了几分,一路朝着方才路过的一个观景台走去。   在皇宫里,看到的只是高墙下四角的天空,这样无边无际的美景,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了。   归音有些难得的激动,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观景台了,走了不知道多远,看到一个蜿蜒出去的台阶,心中忐忑的回头望了望娘娘在的方向,一片空旷,没有任何声响。   归音一咬牙,踩下了石头台阶,不走太远就好了,这样他们找她只要呼唤一声就能听见。   好在,拐拐绕绕了几个弯,就到了一块空地,面前是一片空阔的山谷,远处是波澜起伏的山脉,天角上,正是那只振翅高飞的彩鸟。   膝盖也疼得走不动了,归音索性毫无姿态的一屁股坐了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带着满满的青叶清冽味道,直到肺腑。   满足的同时,却发现那只彩鸟的双翅已经慢慢消失了,高傲的姿态变得有些颓然,不,它的头依然是高昂的,哪怕明知道接下来就是彻底的消散,她也会骄傲到最后一秒。   归音心中激荡,盯着那只彩鸟不肯眨眼,却在忽然间,听到一阵玉箫声响。   侧目循着声音来处望去,心中却是陡然一惊。   就在身侧那遮挡着的一片青枫树后头,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观景台,那上面,站着一位身穿白色衣裳的人,那白如树尖新雪的清透不染尘埃,除了他,还有谁。   蔺相如,蔺司马。   一瞬间,归音的心开始狂跳,仿佛要从嗓子里跳了出来,此时不是皇宫,她仿佛忽然跳出了奴隶的身份,心中怯怯的,想要去触一触他的衣角,就像,从前那样。   然而手伸出去,触到的只是厚厚的树叶。   哗啦一响,箫声顿停,“是谁。”蔺司马的声音像是来自最寒冷的冬天,透过厚厚的雪传来的冷意。   归音只想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叶子里去,奈何那看起来厚实的叶子,其实并不怎么严实,蔺司马转过头来,已经看到了她。   归音咬牙,心中还在挣扎着要不要出去,脚下已经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越过那片拦住视线的枫树林,慢慢站到了蔺司马的面前。   “见过蔺大人,我。。。我不是故意打扰大人雅兴...只是...无意闯到了这里...”不知为何,归音低头,感觉到了蔺司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便觉得整个人如同落进了炽热的烈阳下,心中忐忑不安生怕他要认出自己来却又隐约希望着他能认出自己来,声音却越来越无力,说到最后,几乎连站都要站不住了。   蔺司马看着她,却并没有出言责怪,大约是看到了她的紧张,声音都缓和了起来,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叫归音,是皇宫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归音努力的低着头。   “归音?”蔺司马的声音忽然变得同从前一样温暖,让归音心中又是一跳,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对,归音,大雁南归,朔音不绝的归音。”   却听见蔺司马轻声一笑,“我见过你,那时候,你可不是现在这般模样。”   归音陡然一惊,猛然抬起头来。   怎么会,真的被他认出来了吗?他们分开的时候,她才六岁,那时候她还是满满的婴儿肥,如今,已经过了这么久,他还记得,他竟然还记得...   蔺司马退去了笑意,声音还是温和的,“几个月前的封赏礼上,你站在皇后娘娘身边,递了赏赐给我的。”   那一刻,归音好像是被当头浇了一桶冰冷的水,满心的忐忑与期待消失殆尽,连心都冰冻了起来,她不再惊慌,恢复了一些理智,勉强了答道,   “是,蔺大人记性真好。”   蔺司马勾唇,笑也是冰冰凉凉的,“这样就像了。”他转过身去,“这里赏景正好,你可要过来看看。”   归音看着他的背影,再跟他站起一起看夕阳吗?这是她自入宫以来就再也不敢想的事情,他瘦了许多,不,好像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么瘦,从前是因为家里穷苦,可如今呢,他已经当上了大司马,不会再缺银钱,怎么还是那么瘦,他那多病的娘亲呢,那时搬走的时候,他唯一的娘亲就已经病得很重了,如今如何了,他又是如何当上大司马的,归音有许多许多的话想问,从前在宫里,见到过他许多次,基本上都是望着他的背影慢慢远去,从未有这样的机会说上话,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归音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   “蔺....”脚下忍不住的想要迈到他的身边去,然而一阵剧痛让她浑身一颤,再也无法支撑的倒在了地上,满地凌轹的石子磕上了骨头,痛呼卡在了喉咙里,没有叫出来。   蔺司马回头,见她跌倒在了地上,微微皱眉走过来扶起她,   “怎么了。”   月下冷香的清香扑鼻,好闻到致命,归音痛的恍惚的脑袋被那幽冷淡雅,熟悉却又陌生的味道引得越加恍惚,拽着他的手臂,   “膝盖....好疼。”   隔着薄薄的衣料,蔺司马微凉的手落在膝盖上就已经感觉到了肿胀得厉害。   蔺司马微微皱眉,抱着她到了观景台边,那儿有一大块突出来的整齐石块,刚好够她靠在那儿,   “伤得很严重,急需诊治,你若不介意,我替你揉一揉。”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对他而言,她只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婢女,皇宫里数不尽的奴婢中的一个。   归音不仅觉得膝盖疼,就连心也钝钝的疼得厉害,那袭白衣就在手指间,他就再面前,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很难过,那种难过盖过了膝盖的疼痛,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推开了蔺司马的手指,   “谢谢蔺大人,我不疼了,不用了。”既然已经无缘,也再没有了可能,相见真不如不见,她只是一个奴婢,不能再跟他有牵连,不能再拖累他的大好前程,那就,那就这样吧。   归音扶着石壁勉强站了起来,不敢再看他一眼,害怕自己多看上一眼就再也无法坚持的改变主意,   “娘娘还等着归音回去伺候,不打扰蔺大人,我先走了。”   死死咬着唇,想无视那钻心的剧痛,一手扶着石块,一步一步的远离他,没走一步,就像是踩在了自己的心上,疼得无法呼吸,无穷尽的委屈,难过,都只能再吞进肚子里。   蔺相如站在原地,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归音一步步艰难的走远,明明疼得不能自已,却偏偏说着没事,蔺司马脑海里忽然划过一道身影,这样要命的倔强,跟那个人很像啊。   他不想再看,转过身去,这时,天边已经全无了色彩,暗了下来,山间的晚风在山谷里回荡,带来一阵阵凉意,蔺相如死死握着手里的玉箫,控制自己不再去想到那个人。   现在的自己,只有一件事要做,那件,注定死无葬身之地的事,绝对,绝对,不能跟那个人有任何关系。   走出了很远,都没有听到脚步声,归音的心渐渐沉入了无边的深渊,却安慰着自己,这样很好,自己要的本来就是这样,你过得很好就好了,哪怕,再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天色暗了下来,前方的山路仿佛永无止尽,再也看不到光明。 ☆、大祸签文   安睡,素斋,静坐。   一连几天,闻皇后都是如此,连话都极少说,也不知道要如此到什么时候。   归音心中忐忑,却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也不敢再独自外出行走,遂跟着主子在外屋静坐,当一切俗事皆放空的时候,脑海里那道白色的身影却越发清晰。   越坐越是令人难受。   这一日用过素斋,闻皇后一如既往的小憩片刻,方才入睡,归音正拿着蒲扇在一旁细心守着,就听到门口一阵急切的大喊。   “归音姐姐,出大事了,归音姐姐,出大事了。”   是小远子的声音,还带着奔波而来的剧烈喘气声。   归音侧目看了一眼,看到娘娘微微皱起了眉,这是即将被吵醒的征兆。   归音一皱眉,小心的离开床榻,走去门边去,这个小远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规矩了,若是吵醒了娘娘,看他有几条命够罚。   推开门,就看到了小远子一张惨白的脸,怎么了几个字还没有能说出口,小远子已经扑了过来,   “虞美人的孩子没了。”   什么!如同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   一瞬间,归音的脸色也褪成了苍白。她最最怕的一件事,最终还是成真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归音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了娘娘厉声问道。   不知何时,娘娘忽然起了床,站到了归音的身后,归音忙退到一边,看着小远子噗通一声跪在娘娘面前,不知所措的急道,   “娘娘,虞美人的孩子没了,纳总管让奴才来请您快些回宫主持大局。”   闻皇后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随即厉声道,   “归音,你去跟住持说上一声,我们即刻回宫。”   欸,归音急急的应了一声,便转身往外跑,脑子里还在被那道惊雷的轰鸣炸得有些恍惚,一路上险些被石子绊倒了好几次。   这时主持正在禅房里同另外一名大师讲解佛经,没有介意归音的突然闯入,双手合十颌首道了声别,倒是禅房里的另一位大师,看了归音几眼,忽然走上前来,从怀中取出一物,声音低哑道,   “女施主,你落下了一件东西。”   归音低头一看,那是一张纸条,类似一张签文,带着古朴的泛黄色泽。   “这是....”归音有些奇怪,“我没有摇过签筒啊。”   说完,就收住了嘴。   她记得那日,她替娘娘拿了签筒,结果娘娘不仅没接,还吓得她将签筒落在了地上,不过,她不是将所有的签文都捡了起来吗,难道,落下了一支?可,那也算是自己的签文吗?   那日在观音殿敲木鱼的无因大师是当今主持的师兄,道法比如今的元心大师还要高深几分,就连声音里都透着低低的禅意,令人感觉到了浓浓的檀香在鼻尖酝酿,那一日,归音的脚底下还落下了一支签文,本无甚大事,一心慈悲的无因大师见了那大祸签文,心存怜悯,便存到了今日,也是归音善缘所致,才能再最后关头知晓。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签文所指,施主将有大厄临头,切记守得本心,方能破祸为福。”   归音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方才小远子所说之事,伸手接过签文时,手指都是颤抖的。   “多谢大师,归音必铭记于心。”   回宫的一路上,归音同闻皇后的脸色一样,都是铁青中透着一些不安的苍白。   虞美人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她那日,不是同她说得好好的吗!   匆匆赶回了宫,来不及梳洗一番,就连忙赶往虞美人住的霁月殿,德妃与其余一干后宫妃嫔皆已经早早的聚到了这里,听到了皇后到来的呼唤声,一道道幸灾乐祸的眼神纷纷扫了过来。   此时,在霁月殿里头,皇上正陪在虞美人身侧细细的安慰她,另一侧的是德妃,一副伤在你身痛在我心的悲切模样,   “可怜妹妹年纪轻轻的就遭受如此手段残害,真不知道那下手之人究竟是怎么样的蛇蝎心肠,她今日敢要了皇子的性命,明日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皇上您可要明察啊!”   虞美人在皇帝怀里,已经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此时再一受刺激,拽着皇上的衣袖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皇上,皇上..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救救臣妾啊....”   皇上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一双眸子已经盛满了怒气,此时安慰着虞美人,已经是尽力控制着语气柔和一些,   “月儿你放心,朕一定会查出来害你的人,给你报仇。”   就是这时,面无表情的闻皇后穿过了人群,一路进到了内殿,便径直下拜,   “臣妾参见皇上,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闻皇后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向皇上行礼了,此次如此大礼,并不是因为虞美人的孩子没了而请罪,而是因为这件事本事后宫的事,是她该担的事情,却累得皇上抛下国务来处理,是她这个一国之母的失职,便是该罚。   归音跟在身后,也跟着跪了下去。   却见皇上望了过来,满面冰霜道,   “皇后你何罪之有?”   一旁的德妃朝身后的妃嫔中望了一眼,立刻就有个妃子站了出来,捂嘴惊讶道,   “难道,虞美人的孩子真是皇后娘娘害死的!”   归音眉心一皱,不着痕迹的朝身后望了一眼,是那位蒋小主。   闻皇后跪在地上,丝毫不受他人影响,   “后宫出了此等大事,不管是何人所为,皆是臣妾管教不当,是为失职,大事发生之际,臣妾没有及时处理大局,累得皇上亲自来处理,是为失德,臣妾知罪,请皇上责罚。”   “三言两语就摆脱干净了,还是一张利嘴,朕问你,这几日,你去了哪里。”皇上怀中抱着虞美人,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与愤怒。   毕竟,是谋害皇上子嗣此等大事,皇上再生气,也是应当。   可皇后,自进宫以来,极少受的如此的委屈,莫不是因为闻家近年来退居文臣,皇上便觉得她没有用处了。   闻皇后一张脸彻底失了血色,   “臣妾....”   她去了骊山寺,是为了求菩萨赐她福祉,祈求能得到一个亲生的皇儿,可如今她已经40岁有余,若是说出来,不仅自己的脸面尽失,这日后,该如何再一统这偌大的后宫,整个闻家又该承受怎么样的舆论。闻皇后,最要紧的,除了皇上的宠爱,还有闻家这张脸面。   “怎么,说不出来了?”皇上却一步步紧逼。   一直冷眼瞧着的德妃,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皇上面前,苦苦哀求着,   “皇上,闻姐姐此次只是一时糊涂,肯定不是有意要害虞妹妹,也不会故意要害您的皇子的,你看着往日闻姐姐悉心打理后宫的份上,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皇上的脸色更难看了。   德妃这一招落进下石,下得可真是太绝了,若是皇上就此定了娘娘的罪,那该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归音忽然冷静了下来,伏地清脆的磕了个响头,道,   “回皇上,前几日皇上您政务繁忙,娘娘担心您的身体,这几日便去了骊山寺,去给皇上祈福了,祈求皇上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本来好心,却没想到,不知怎么就点了皇上的怒火,方才还一直压抑着的怒气一下子就放了出来,怒吼道,   “谁让你说话的,来人,掌嘴。”   几乎是立刻,脸上就狠狠的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眼前花白一片,只看到即刻又要扬下来的巴掌。   归音咬牙,准备活生生受了,那只巴掌却一直没有落下来。   闻皇后陡然转身,拦住了那只凶悍的手掌,冷然道,   “德妃妹妹,本宫的丫头自有本宫自己管教,请你看好你的奴才。”   “皇上....”德妃知道闻皇后的软肋,此举是故意激怒她,看着闻皇后一脚踩了进来,立刻又扮柔弱的向皇上哭诉,她不过是想替皇上解忧而已。   只要绊倒了闻皇后,这后宫,便是她的天下了,到时候,再没有人能阻止容斐当太子,为了这一切,她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果然,盛怒之下的皇上铁青了脸,   “好,你不说是吧,朕替你说,前几日,你明知道月儿已经怀有身孕,却还让她生生跪了两个时辰,对吧,不仅如此,你还怕月儿的孩子能活下来,借由去骊山寺祈福,暗地里却派人下药毒害月儿,恨不能她能一尸两命,闻聘婷,朕从来不知道,你是如此狠毒的一个人。”   皇上越说越愤怒,此时已经恨不能狠狠打闻皇后几巴掌才好。   归音望着跪在前方的娘娘,跪在地上,面对着那些职责,只是静静的说了句,   “没有,臣妾没有,臣妾那日是因为.....”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菩萨面前,虔诚的褪下心爱的手镯放入功德箱的娘娘,那样惊慌又期待的模样。   这座深宫,究竟是金殿,还是吃人的牢笼啊。   昔日无比疼爱她的皇上,这时却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怒吼着打断了她,“没有!你竟然还敢否认!好,待朕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时候看你们闻家如何给朕一个交代!”   皇上盛怒之下,下了命令,   “来人,将皇后带回储凤殿,没有朕的吩咐,不准她踏出殿门半步!”   闻皇后苍白着一张脸,竟然还在原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臣妾遵命!”   无视了德妃背对皇上投过来的得意冷笑,闻皇后站起来,归音搀扶着她,一步步走出殿门,在数十人的围控下,一路缓缓走回了储凤殿。   远远的,在殿门口,就看到了不明所以的锦瑟跟云青站在被禁卫军围控得严严实实的门口,踮着脚朝这边紧张的张望着。   归音感觉到了闻皇后的颤抖,那是因为愤怒,她自出生以来,嫁到皇家,自今,从未受过此等的委屈。   那个人说过,会一生一世待她好的。   他说过的。 ☆、局中局   再晚些时候,储凤殿收到了消息,皇上为了安抚虞美人,特越级封为虞嫔,以后就不再是小主,而是娘娘了。这是皇上的后宫里,这几十年来第一位入宫未满半年就成为娘娘的人。   闻皇后知晓之后,脸色愈加苍白了几分,一言未发的进了寝殿,命人灭了所有的灯,独自坐在床上闭目静思着。   全殿上下各个提心吊胆着,锦瑟端着纹丝未动的晚膳,一脸揪心的望着归音,   “皇上不会真的以为是娘娘害了虞美人的孩子吧。”   归音坐在殿门口,揉着疼痛不止的膝盖,冷静的纠正她道,“虞嫔娘娘。”   锦瑟一愣之下,焦急的跺了跺脚,“重点不是这个啊。”   归音望着越发阴沉的天际,此时风雨欲来的风起云涌,道,“这就是重点,此时危急关头,我们做丫头的,不能再给娘娘添任何麻烦,以后每句话说出口前都要先仔细思考,记住了。”   锦瑟咬着嘴唇,心中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娘娘真的被定罪,谋害皇子的罪名足够把她打入冷宫,届时,储凤殿上下所有的奴才丫头,自然逃不出死罪一条。   “还有七爷,皇上看在七爷的份上,定不会把娘娘如何的。”云青站在一旁,沉着的开口。   是啊,还有七爷,风吹乱了归音额前的发丝,虽然不会有云青说得那么乐观,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七爷肯定会想法子就娘娘的。   想起七爷,归音心定了几分,“你们先去休息吧,今夜由我来守夜,这几日怕是有的是辛苦了。”   娘娘在殿内,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归音盏这一支烛火守在侧殿,一整日的奔波劳累让她几乎睁不开沉重的眼睛,但还是努力的不敢睡去,如今风雨飘摇,万一娘娘那儿出了什么事,她没能及时赶到怎么办。   夜渐深了,整个储凤殿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素日嘈杂的虫鸣在今夜里都尽数安静了下来,归音靠在桌前,也不知道守了多久,几乎再也支撑不住的就要陷入昏睡,忽然听到了啪踏一声的轻响,从娘娘的寝殿中传来。   归音陡然惊起,抓起烛火便直冲而去,滚热的蜡油甩落在手背上,烫出一片片的红,归音疼得直皱眉,却没空去管它,担心着有人趁这时下狠手来谋害娘娘,情急之下,一头冲进了娘娘的寝殿,眼前有了光亮,“娘娘,没事吧!”   焦急的喊完,便要抬起头来探寻娘娘的位置,刹那间,视野里看到的场景却让她一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片刻之后,才陡然回过神来,顾及不了手中还端着烛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惊惧地连连磕头,   “皇上...奴婢见过皇上,皇上恕罪...奴婢不知道是皇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眼前的空地上,是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上正将娘娘拥在怀里,归音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撞见了这个场景,还打断了他们说话,若是换在平时,定是死罪一条的。   可是,浑身直冒冷汗的归音匍匐在地上,眼前想着白日里盛怒的皇上对娘娘说的那些话,此情此景,究竟是怎么回事。   归音这厢还处在命悬一线的恐慌里,皇上却轻声一笑,   “朕本打算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   那声轻笑让归音整个人如同架在了火堆之上炙烤着,浑身冷汗湿透了衣裳,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奴婢死罪,惊扰了皇上和娘娘,皇上饶命。”   “皇上,你就别再吓她了。”娘娘柔声笑道,“归音,起来吧。”   归音:“奴婢不敢。”   撞破了皇上和娘娘之间的秘密,归音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她还不想死。   闻皇后无奈的看了眼皇上。   皇上赞赏的看了归音一眼,   “这宫里难得有如此忠心耿耿又聪明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归音,奴婢叫归音。”归音还在胆颤心惊中没有回过神来。   “归音,是个好名字,你家中可还有亲人尚在。”   归音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奴婢...奴婢家中还有老父亲,官职临安县丞,家中还有一个妹妹。”   皇上的声音立刻就变得严肃冷厉,   “既然如此,你若是想让你的家人好好活着,关于今晚你看到的事就烂在心里,一个字都不要留,做不到的话,现在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若是换作别人,这条命早就没了,可归音白日里和方才的所作所为,确实证明了她的忠心耿耿,足够让皇上有心饶她一命。   归音立刻咚的一声磕头在地以示坚决,“归音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请皇上放心。”   却没料到,娘娘忽然弯下身子,将归音扶了起来,   “什么都不知道,那可不行。”   扶起了归音,闻皇后望向皇上,沉声道,   “皇上,既然要演一场戏,何不如再画上一笔重彩,让那些人好定下来心。”   皇上挑眉,“皇后欲要如何!”   闻皇后却没有直接回答皇上,而是看向归音,柔声道,   “归音,这些年,本宫待你如何。”   “娘娘待归音如再生父母,是极好的,这些年归音一直都记在心底的。”归音答得斩钉截铁。   闻皇后很满意她的回答,弯了眉眼,道,   “既然如此,你可愿意为本宫去受一回苦!”   次日,乌云沉沉,前夜里该要下地雨还没有下下来,积蓄在越来越厚重浓郁的云层里,等着石破惊天的那一刻。   储凤殿外的禁卫军依旧围得严严实实,一派肃杀的模样似乎连一只蚊子都不会放出去,然而皇上的命令是不让闻皇后出门半步,那些做奴才的,却是可以出去的。   归音借着给娘娘准备膳食为由,走出了禁卫军的层层包围,毕竟娘娘此时还是皇后,只要一日没有被圣旨贬黜,她就还是皇后,除了自由,仍旧享有其他一切皇后的权利。   归音走到御膳房,并没有进去,而是绕了一圈之后,去了皇上所在的勤政殿。   这时,正是皇上下了朝,在勤政殿处理政务的时候。   她走上那条官道,还没走到殿门口,就被门口的守卫赶了下来。   “退开,没有皇上的吩咐,谁都别想进去。”   殿门外站着的一名丫头冷嘲热讽的看着归音的狼狈模样,   “这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丫头归音吗?怎么,你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日!”   归音记得她,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丫头红绣,右脸上还没完全消退的五指印,就是昨日在霁月殿里她的杰作。   过后,归音便没再多看她一眼,任她再如何的嘲笑折辱,平平静静的跪在了殿门口,   “奴婢归音,为皇后娘娘谏言,求皇上赐见。” ☆、苦肉计   这一跪,就到了傍晚。   归音已经无法再分辨时辰,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自己的这双腿怕是真的要废了,两个膝盖已经痛到麻木,此时是一点知觉都没有了,仅靠着双手撑在地上,支撑着身子不倒。   不知何时,恍惚听到了大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的声音。   脚步声靠近了,又返了回去,归音咬着下唇,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那一丝清醒。   大殿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尖锐嗓音,   “皇上,那个丫头还在外头跪着呢。”   “哼,让她跪,看她能跪到什么时候。”   “皇上,”德妃娇滴滴的声音道,“她不过是个丫头,也是怪可怜的,你就见见她吧,说不定闻姐姐真的有什么冤屈呢。”   “她还敢有冤屈!”皇上怒道,“把她带进来,朕倒想听听,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此时的归音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好在有人将她一路拖进了大殿,放倒在了皇上面前,眼前是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景象,归音指尖掐着掌心,努力恢复一些意识。   勉强看清楚了皇上的位置,还有依靠在他身上的德妃娘娘脸上意味深长的笑。   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道,   “皇上,这几年,娘娘一心向善,不说打骂,就连责骂都舍不得对奴婢们,又怎么会去害虞嫔娘娘和皇子的性命,娘娘是无辜的,是有人故意要诬陷娘娘,昨夜里娘娘伤心的一夜都没有合眼,请皇上明鉴,放了娘娘吧!”   “陷害?”皇上一声冷哼,“这后宫里,谁有胆子敢去陷害她,可怜朕的皇子还未出世就没了性命,若不是没有人证物证,朕早就废了她的后位,竟然还敢不知好歹的说自己是无辜的。”   皇上越说越愤怒,痛失皇子的心情一览无遗,说到后头,一拍桌面怒道,   “她现在还动不得,一个奴婢朕还不能杀吗!来人,把这个贱婢拖出去斩了。”   归音大惊失色,她没想到,自己此举会害得自己丢了性命,“皇上饶命啊!”   身后已经传来了侍卫齐刷刷的脚步声,如同阎王的召唤在耳边响起,归音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上。   “皇上,您何必跟一个丫头置气,”这时,德妃娘娘柔声安慰着皇上,“您现在杀了这个丫头,不仅伤不了她分毫,反而还会激怒闻家的人,何不等到证据确凿再来一网打尽呢。”   “还是爱妃想得周到。”   皇上被德妃娘娘说服了,挥手斥退了那些侍卫,却仍旧怒气未平,   “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来人,将这个贱婢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给朕那未来得及出世的皇儿出出气。”   好歹是保住了命,归音连连磕头,“谢皇上恩德,谢皇上恩德。”   终于是无力的瘫倒在地上,任由人将自己拖了下去。   行刑堂就在勤政殿后头,一间狭窄的屋子里,摆着数把长凳,墙边还竖着无数的宽大的板子,以及其他一些恐怖的刑具。   算起来,这打板子算是最轻的刑法了。   那些人将归音绑在长凳上,只来得及听到呼的一道风声在耳边响起,屁股上就传来一阵痛彻心扉的剧痛。   啪!另一个人站在身侧,冷漠僵硬的数着数。   真是疼啊,入宫五年来,归音从未受过这样苦,从前受了罚,娘娘也是在储凤殿里责罚,熟悉了后,那些人下手多少都会轻上一些。   本就脆弱不堪的身子骨,仿佛要被那一下板子打得粉碎,浑身上下的每一块神经都在挣扎着呼救,求求你,救救我。   可是没有人能来救她。   归音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漆黑,冰冷而又绝望的,等着那板子再次落下。   煎熬的等待似乎格外漫长,第一下板子落下的火辣痛感还在灼热的烧着,第二下板子却迟迟没有落下,还是说已经落下了,只是自己没了知觉。   归音努力的睁大了眼,眼角的余光终于看到了一道光影由上而下的落在自己身后,她紧紧咬住牙,不想痛出声来。   却没想到,重重落下的那道板子,忽然变得如同鸿毛一般的轻,丝毫的痛感都没有。   难道,自己真的因为太痛,而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二下,三下,四下,五下....   那依旧冷漠而僵硬的声音重复的一声声数着,一直到二十八下,二十九下,三十下。   归音也没有再感觉到一丝疼痛,整个下身,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被人从长凳上扶下来时,她张了张嘴,黑暗与光亮在眼前交替成一片昏暗,自己这是怎么了,是死了吗?   归音直到此时,才总算是明白了皇上和皇后这场局中局,最最可悲的,便是她自己了。   疲惫的闭上眼,心如死灰的叹了口气,那无因大师给自己的签文说得就是现在吧,她没能度过去,便是大祸临头,纵然不甘不愿,可命运如此,死了,那就死了吧。   “就几日没来,你怎么就把自己折磨成了这样!”   身子落入了一处柔软,耳畔响起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归音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办不到了,就此昏睡了过去。   七爷容夙抱着怀中的人儿,叹了口气,“我在这里,安心的睡吧。” ☆、梦醒时分   归音做了个噩梦,梦里,有无数块又宽又长还带着铁钉的板子朝她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避无可避之下,绝望的的刹那间,猛然就惊醒了过来。   第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屋子里,明晃晃的烛火,看起来是锦瑟的手法,素来不懂得节俭,一个屋子里能点上十来支烛火,不过这次却是刚好让自己从噩梦中恢复过来,躺在床上深深的吐了口气,感慨一下自己还活着的难得。   而后,便探起身子,想给自己倒杯水喝。   然而伸手摸到的不是自己的青玉杯,而是一个凉凉的软软的物件,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归音吓得差点就从床上跳了起来,连忙转头望过去,这不望不要紧,一望,才发觉方才的尖叫太早了些。   她方才碰到的物件是一只手,此时屋外夜浓如墨,正是夜深的时候,自己的房间出现一只莫名其妙的手本就是一件令人汗毛直竖的事情,而更严重的是,她看到了那只手的主子,竟然是七爷。   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归音瞪大了眼睛,望着安坐在床边的七爷。   “醒了?”容夙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有些慵懒的挑眉。   “七...七爷...你...你怎么...会...”归音的脑子还在打着结,因为受了刺激而仍旧瞪大的眼睛。   容夙勾人的朝她一眨眼,“一觉醒来就能看见我,是不是特别开心。”   归音:。。。。。。。   若是平日里,七爷这般没遮没拦的说话,归音是要沉下脸来的,可今日听了,却莫名的觉得有些亲切,大概是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气度都要更伟岸一些了,如雷般的心跳渐渐缓和下来,有些无语有些无奈,道,“归音什么时候见了七爷,都是特别开心的。”   容夙一挑眉,“真的?”   归音朝他很真挚的笑了笑,随后,“当然是...假的。”每次见到他,总会发生一些不幸的事情,哪里高兴得起来。   容夙一脸受伤的模样:“。。。。。你这丫头好生无情,枉我千里迢迢辛辛苦苦赶到刑堂里救下你。”   归音垂眸直耿耿道:“古有言,大恩不言谢,归音心领了。”   容夙好气又好笑,“罢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本公子不同你计较,。”随后潇洒起身,从身后的桌子上头将一个食盒取了过来,朱木色的食盒打开,是一个白玉汤盅。   “来,喝了吧。”   汤盅打开,便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热气,只是,归音看着那碗里颜色复杂的汤汁,便直皱眉头,还没喝就觉得心里一阵剧烈的苦涩在翻江倒海,可怜兮兮一副痛苦的模样。   好几日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确实有些饿了,若是在这个时候喝的不是药,而是好吃的红豆糕,该多好呀。   容夙好笑的拿勺子舀了一勺,“原来你也有怕的东西。”   我当然有怕的,第一顶怕的就是你了。   归音在心中默默腹诽,努力思考着如何能合理的不去喝那药汤。   然而,“放心,不是药,只是参汤而已,御医说你身子太弱,要好生补补。”容夙认真的模样,还是有些难以拒绝的。   归音将信将疑,奈何人家已经递到了唇边,艰难的饮下一口,入口是带着一些涩味的甘甜,这才松了口气,自觉的伸手接过碗,   “我自己来吧。”只要不是喝那些苦的要命的中药,其他的再难喝,都能接受。   见她乖乖的喝完了汤,容夙很是欣慰,于是伸手再次将食盒拎了过来,从里面取出了一碟精致的糕点,拿了一块放在她面前。   哇,真的有红豆糕。   归音眼前一亮。   “想吃吗!”   “嗯!”归音难得的顺了他的心意狠狠的点了点头。   然后就看到那块红豆糕从面前绕了一圈,回到了他的嘴里,一张小脸正要失望的垮下来,好在容夙及时的将另外手上的一整碟都递给了她,才重新看到了她亮亮的眼睛。   这个丫头,还只能是容易满足啊。   “慢点吃。”容夙给她倒了杯水,正要递过去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那杯子的颜色。   青玉杯,那只被她视若生命的杯子。   容夙不由得想要放到眼前眼前,仔细瞧瞧,这杯子究竟特殊在哪里。   归音沉浸在心满意足的喜悦里,一抬头就看到了在容夙指尖摇摇欲坠的杯子。   一口糕点就卡在了喉咙里。   咳咳咳....归音心中着急,却挡不住那汹涌的咳嗽的欲望,咳得更加厉害了,   咳咳咳...   好在杯子里正好装了水,容夙喂她喝了些水,咳嗽还未止住,杯子就被她牢牢握住了再也不肯撒手。   容夙的一双眸子,忽然的就沉了沉。   看得归音心中一跳,挣扎着想解释一下,却奈何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知道紧紧捧着杯子,再紧一些。   气氛安静下来,有那么一些尴尬。   容夙垂下眼来,“那你好好休息,本王改日再来看你。”   归音坐在床头,听着开门,关门的声音依次响起,屋内恢复到一片静谧。   可容夙离开前,深深看着她的那一眼,让她一阵忍不住的心惊。   手心里的青玉杯上还带着七爷身上淡淡的气息,与寻常皇子们的香粉气完全不一样,淡淡的,算不得香,是这奢侈的皇宫里难得的清明,七爷独有的气息。   许久,直到那淡淡的气息尽数散去不留分毫,指尖摩挲着杯底的字,字虽然是那人刻的,可内容与他无关,七爷就算知道了,也想不到他身上,不会牵累到他的,这才总算是安心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   风波已经过去,七爷他是一片好心,他对她们素来心善。归音自我安慰的想着。   屋子外头有风刮过,带起树叶的飒飒声响,归音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想其他的,杯子还在,自己还活着,这就好了。   现在,只有等皇上娘娘这场戏收尾,届时,也该到了自己回归自由的时候了。   归音重新闭上了眼,躺了下去,等侯天明,屋角的一盏烛火,啪的一声爆了个灯花出来。   其实仔细算来,真正的伤也就只有膝盖的位置,新伤旧伤累在一起,也是要好好养养。   脸上的掌印早就消散了去,次日清晨,归音想着先去同娘娘报个平安,却看到了锦瑟带着一大堆物件推门进来,   “娘娘说了,你受了苦,让你这几日就好生歇着吧,这些都是娘娘赏赐给你养身子的,还有好多金玉珠宝呢。”   锦瑟见归音醒了,便一个劲儿的把所有的东西全说了出来,完了,还露出了满眼羡慕。皇后赏赐素来大方,随便一件,就够在民间过上大半年的好日子。   这可是自己拿命换来的,想起当时的情景,若是当时德妃没有出言阻止,怕自己此时早就魂归天际了,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   想着日后出宫了,还得要靠这双膝盖过日子,便索性躺了回去打算好生养养,抬眼朝锦瑟道,   “喜欢的话,就挑上一些拿去,顺便给云青也带上一点。”   “真的!”锦瑟高兴的眉开眼笑。   “嗯,”归音也笑,“不过,我这几日的膳食,就得靠你和云青帮忙了。”   锦瑟欢快的朝她一眨眼,“没问题!”   瞧着锦瑟的背影,归音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那日夜里七爷朝她眨眼的模样。   心中一抖,归音使劲的摇了摇头,可不能再想了,万一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那就是真完了。   储凤殿依旧在围困中,闻皇后也依旧在禁足中,上下的奴才们个个小心翼翼胆颤心惊地伺候着,只是那害得虞嫔落胎的人至今都没能找到,朝廷之上皇上的心情越来越不好,朝廷之上对闻系一派的官员想方设法的打压,导致容斐那一派的人愈发趾高气昂觉得大好江山指日可待,形势汹涌之下,皇宫外一些风风雨雨开始渐渐冒头了。   然而,这一切都是那些上位者该去头疼的事情,归音手心里握着青玉杯,躺在院子里的树底下打着盹,膝盖每日不落得摸着药膏,如今已经消了肿,虽然离彻底痊愈还远着,但好歹也是不那么疼了,所以显得这难得悠闲的午后日头,微醺的清风,很是醉人。   直到眼前盖着挡光线的书忽然的被人拿了开,   “归音姑娘。”有人在耳旁唤她。   归音陡然清醒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虞美人,以及她的丫头朱砂。   才几日不见,虞美人丰韵的脸就瘦了不少。   纵然是心中对她有一百道不愉快,却还是平静的起身给她见礼,   “归音见过虞娘娘,虞娘娘金安。”   如今皇后娘娘还被禁在储凤殿,哪里都去不得,还有她这一场噩梦,全都拜她所赐。   她如今突然来找她,意欲何为?来嘲讽吗。   归音在心中预设了一百种解释,却万万没想到,虞嫔居然噗通一声给她跪了下来,带着颤抖和哭音,   “归音姑娘,你救救我吧。” ☆、出宫   “娘娘这是何意,如今娘娘圣宠正隆,自有无数丫头等着您的吩咐,哪里还用得上归音。”   归音有些受惊的忙扶起她,不管什么原因,她终究是受不得她一跪的。   虞嫔紧紧拽着归音的衣袖,如同绝望的小兽一般,   “归音,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求求你,帮帮我吧,我求求你了。”   扶着虞嫔坐在方才自己坐着的椅子上,半蹲在椅子旁,就这那个分外难受的姿势,听完了虞嫔的哭诉。   其实说起来,虞嫔也是个可怜的人,除却这次陷害了娘娘,往日里也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只可惜,一入宫门便深似海。   虞嫔,名唤虞舞月,来自偏远的沧州,归音闲时看过一些地理,知道那个地方荒芜,僻壤,以矿产为生,在那个地方能养出虞嫔这样美的人儿,其实是极难得的,于是乎,她的爹娘就起了心思,将她送进宫,为自己的儿子谋了一个边疆千夫长的职位。   虞舞月尚舞,身姿妖娆,很得圣上的心,很快,就把她哥哥千夫长的职位升成了统领身边的一名副将。   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可虞舞月想通了,能得到皇上的喜爱,那也是百世修来的福分,她该好好享受的,年过半百的皇上眷念她年轻丰腴的美丽,才不过半年,就有了子嗣。   这很好,有了孩子,她以后的地位就能更上一层楼,她很骄傲很得意,于是,就有了储凤殿罚跪的一幕。   “那日听了姑娘的话,我本想着好好保住孩子,却没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德妃买通了翡翠,如果我不按照她说的去做,我的哥哥..就会被他们害死,我害怕,我哥哥是虞家唯一的香火....。”   “德妃给了翡翠落胎的药,指使她说是皇后娘娘宫中得来的,说就算我不这样做,皇后也定是容不得我的孩子出世的,我...我便应了。”   德妃的父亲是当朝镇远将军,大胤的千军万马都在他的麾下,想要害死一个边疆将士简直轻而易举。   归音目光冰冷,   “那虞娘娘,还要求归音什么呢,”   如今她所做的都一一应了,娘娘被禁足,若是被查出真是娘娘所为,说不定这后位就要落到德妃的头上,而她更是换来了皇上的加倍怜惜,一箭双雕之下,还要求什么。   虞嫔此时,露出了极恐怖的神色,指甲在归音手臂上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翡翠不见了!”   “什么!”归音惊愕。   “翡翠不见了,从昨儿午后开始,我都一直都没有见过她,纳总管在整个后宫都找过了,都没有,若是...若是翡翠被人抓走了,我做的这一切就会被皇上知道,那我就完了....。”   虞嫔心中惊恐到了极致,但是谋害皇室血脉这一条,就足够虞家上下所有人灭九族,就算皇上宠爱她可以不计较,皇后也绝不会再放过她,何况还有德妃,虞嫔这件事便是德妃的一个把柄,若是留着她,始终都是不安心的。   如今境地,翡翠不管是落到了谁的手里,虞嫔的性命皆悬一线。   “昨夜里我思量了整夜,如今这后宫里,除了你,再没有别的人可以帮我,归音姑娘,你的大恩大德舞月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机会....   “虞娘娘!”   归音冷静的打断了虞嫔的话,轻轻拿开紧扣着自己手腕的尖锐指甲,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恭敬的朝她行礼,   “娘娘高看归音了,归音在这宫里只是个卑微的奴婢,除了伺候主子,其他什么都做不得,也不能做,娘娘身份尊贵,还请早些回宫去吧。”   “你可以的。”虞嫔急切的扑过来,想要紧紧拽着归音这根稻草,“只要你去替我求求娘娘,只要娘娘承认了这件事,就不会再有后来的事了,我以后定会唯娘娘之命是从,娘娘让我做什么我都从...”   归音看着绝望之际的虞舞月,有些同情,然而心底里更多的是冷漠,但凡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虞嫔,不过是自作孽罢了,她始终太天真了,最终只能被这后宫吞没。   归音微微低头,隐下了一抹叹息,   “归音奉劝娘娘,此时,娘娘还是早些回霁月殿去吧,这几日多讨皇上欢心一些,等到东窗事发之后,或许皇上心中怜悯,不会把你如何,何况,翡翠不一定还回得来。”   直到入夜,归音坐在窗前,守着烛火,依旧皱着眉苦苦深思,此时这把火尚未烧到她的身上,她只要等着,再有五个多月的时日,她就可以安然出宫去了,这些年支撑着她熬下来的唯一希望,可是,若是中途出了变故,她没有把德妃的这出反间计道明给皇后,导致皇上皇后的戏码未能圆满,她还出的去吗!   哒哒哒,窗子外头传来清脆的敲响声,归音抬头一望,就看见了容夙那双比漆黑的夜还要纯粹的双眸,偏偏又闪烁如星辰,   “这又是在愁什么,”容夙见她望了过来,微微侧头,勾唇一笑,“今夜月色甚好,可要出来瞧瞧。”   人间天上尽修行,七宝山高混太清。   玉树玄珠明照室,命根悟者转增盈   这逍遥王,真是什么时候都能如此逍遥。   归音看在眼底,不由得出声叹道,“七爷,为何你永远都是这般开心,难道这世间,就没有能让你忧心的事吗!”   容夙闻声,笑意更浓,像是月色间盛开出的一朵玉兰花般,风华万千,他说,   “你的忧愁,便是让我忧心的事啊。”   归音只能深深的叹了口气,她怎么能期望七爷的嘴里能说出一些正常的话来呢。   容夙伸手拉她,“出来看看,多看看美色,伤好得更快一些。”   归音满心纠结,自然也是全无睡意,任容夙将她飞身带上了屋檐,她的小屋子虽然不高,可也足够他们两看个星星赏个月亮了。   今日的月色,确实很美,圆圆的一轮如皎洁的玉盘镶嵌在夜幕中,周围耀眼的星辰都暗淡了下去,仔细的看,那月儿之上,似乎真的有仙子的身影在盘旋着起舞,清冷无边。   “看到月亮,就会想起你。”   “.....。”归音习惯性的选择不回答。   却控制不住容夙说话的欲望,伸手指着那月儿,道,   “你没发现,那月儿就跟你的脸一样圆吗!”容夙说得自己都乐不可支。   归音瓮然间,不由得生出一些恼意,“我的脸哪里有那么圆。”   想着把那圆圆的月儿放在自己脸上,再加上那眉眼,...   就连自己都忍俊不禁起来。   见她笑了,容夙神色却缓和起来,望着遥遥的夜空,悠悠道,   “这片夜空就像是整个后宫,那个月亮,就是母后,那些星星,亮一些的是后宫的主子,暗淡的那些,就像是丫头奴才,你说,这夜空中的星星,哪个会及得上月亮的光芒,哪颗星星做了坏事情,月亮又怎么会不知道。”   归音的心思尽数定格,她望向神色悠然仿佛在讲远古故事的容夙,心中尽是惊赫,他虽然经常出入皇宫,可从来不见他做过说过一些什么正经事,哪怕就是跟皇后也大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看上了那位臣子家的姑娘,就连皇上也常常怒他不争气,身为大胤皇子,竟然只贪图享乐,容斐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若不是因为他是皇后的养子,恐怕正眼都不会瞧上一分........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你....”归音想要说什么,一时语塞,随后,心中一抖,不可思议道,“七爷,难道翡翠是你抓走的。”   容夙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看了她一眼,见她难得的两眼放光的模样,道,“不过,我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在哪?”归音心中也有些急切了。   容夙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揉乱了那一头整齐的青丝,“小丫头,知道得太多不好,还是好好看看月亮吧,月满则亏,再过几日,可就瞧不见这样好的光景了。”   得了七爷的指引,归音也定了心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一切尽数告知皇后,这样,也许也是唯一能救虞嫔的法子。   清晨,天色微亮,便早早的候在了储凤殿外头,备好了洗漱用品,就连早膳也都通知了御膳房做了精细的准备。   一切铺垫就绪,皇后娘娘听完了归音一五一十的叙述,面色沉稳如水,竟然没有一丝波动,仅仅只是道了一声“嗯,”表示她知道了。   归音原本还有些不理解,如今她还在禁足中,只需将这一切告知给皇上,就足够洗清她背的屈辱,后来想想,大概就如同七爷所说,皇后其实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她为了配合皇上布下那一局棋,心甘情愿的背下这个罪名。   归音轻轻叹了口气,好在自己说了,这样既能宣誓忠心,又能心无所隐,想想,还是该感谢七爷的,若不是那夜里他忒意的一番话,也不知道自己要纠结到什么时候。   归音这厢放下心来,却猛然听到,正在仔细盯着锦瑟云青给她染豆蔻的娘娘,状似漫不经心的说,   “归音,你的伤可好些了?”   归音忙道,“多谢娘娘关心,归音已经好多了。”   “嗯,那就好,马上就要中秋了,归音,你替本宫去一趟如意楼,再取些蔷薇花粉来,皇上喜欢那个味道,你让他们给本宫多备一些。”   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另外,本宫的那只九凤金步摇,最顶上那只凤凰有些歪了,你拿去金玉轩让他们修好,本宫在中秋晚宴上可是要用的。”   就算如意楼的花粉是宫中没有的,可金步摇不是宫中的金匠手艺更精巧吗,为何要拿去宫外头,归音有些不明所以,再加上,这么多年,第一次得了出宫办事的命令,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和惶然,还在迟疑中没有及时应下,   闻皇后抬头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   “归音,本宫最信任的就是你,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一句话,就让这原本简单的一件事,变得任重道远。   归音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低头应道,“娘娘放心,归音一定办好。”   退去时,锦瑟和云青纷纷抬头紧促的看了她一眼,锦瑟是眼带羡慕,而云青,眼底却闪过一道慎重。 ☆、番外(一)   站在朱红色的宫殿门口,归音有那么一瞬间的佂愣。   厚重的宫门外头,里外各站了四位守卫,面色严肃冷漠,仿佛石头铸就的一般。   门外头,是一条宽大的官道,远远的,能看到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与自己身后宏伟巍峨的皇宫想比,多了无数中吸引人的味道。   可终究,有五年没有闻到过了。   归音站在门口,愣了片刻,而后,走了出去。   于此同时,在四方城的朱雀街,那是整个四方城最热闹的街道,如意楼,金玉轩,都在这里,在街道的对面,伫立着一座酒楼,酒楼共有三层,取名叫做揽月楼,在最上头宽阔的雅间里,靠窗的位置,只坐了两个人。   一人一身似雪般不染红尘的白衣,一人穿着紫金色的华服。   容斐举着酒杯,眉宇间的笑带着骄傲与得意,后宫的那件事让闻家跌了很大一跤,如今不管是朝廷内外,他们都开始节节败退,忍气吞声,若是这出戏成了定局,那他容斐,赢定了!   “不愧是四方城第一楼,这酒的味道,可是越来越好了。”   蔺相如弯唇,一如既往的淡漠,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景,没有说话。   容斐早已习惯,也早就清楚蔺相如的态度,自顾自饮下一口酒,叹道,   “早知事情如此顺利,那日容夙在宫中勾搭宫女的事情就该告知给父王,接连打击之下,说不定,此时那闻氏早就进了冷宫了。”   容斐抬眼间有些不甘,因为那日是蔺相如阻止了他。   “那件事,纵然被皇上知晓,也不过让逍遥王挨几句责骂而已,对于您,反而会得一个恶意诬告的小人之名,更会导致接下来的事阻碍重重,难道,安王您还想不清楚吗。”   蔺相如的手指摩挲着青铜打造的精致酒杯,眼眸依旧望着窗外,声音有些冷意。   逍遥王花名在外,何人不知?就只是调戏一个不知名的宫女,完全无法牵连到闻家,只会引得自己一身腥。   安王面色晒晒,他当然知道,只不过没有真的的体会到那样的后果,便始终觉得有些心有不甘。   但是目前,蔺相如还是他手里的一个法宝,还值得为这点事来惹怒他,虽然至今他也不知道前途大好的蔺司马为何会突然投靠自己,不管如何,这么多年为自己也做了不少事情,看得出来一派忠心,想到这里,容斐举杯敬他,   “不论结果如何,还是要多谢蔺兄为本王出谋划策,本王敬你,待他日本王登上高位,定不会亏待蔺兄你。”   “且不急着庆祝,”蔺相如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凉凉的打断他,“安王,那虞嫔身边的丫头至今还不知身在何处,若是落到了闻家人的手里,恐怕还是要功亏一篑。”   容斐的手一顿,心中微惊,“闻家的探子也没有消息过来,说明他们现在也没有找到人,你说那个无父无母的丫头,究竟会跑去那里呢。”   蔺相如眉眼悠远,如水墨勾勒而成的眉眼淡漠又充满了的诗意,抬眼望向窗外,朱雀街的尽头通往四方城的城门,再望,就是一片青郊和大片的山脉与森林。   也就是说,只要出了这道城门,便很有可能天空海阔,再难有人能寻得到了。   “失踪已经三天了,若是她足够聪明,说不定真的已经逃出了四方城,”蔺相如顿了顿,眼底有些嘲讽的笑意,“天宽地广,何处是家,她既没有家人,可总有一个将她养大,也是她唯一熟悉的地方。”   容斐眼前一亮,“你是说,她会逃回沧州去?可沧州如此遥远,光靠一双腿,是回不去的。”   “那就要麻烦王爷抽出兵力,去守住城外通往沧州的官道,水道。”   容斐陷入深思,这不是一件小事,要守住各大官道,还有无数的水道,至少几千上万的兵力,他如今在皇城能调动的也就只有这一万多兵力,为了一个丫头,是不是不太值得,若是这时闻家忽然犯难...   思考良久,容斐做出了决定,他打算只抽出三千兵力,这样每段路上都会至少能有一个人守着,一个受过精心训练的兵将抓住一个丫头是绰绰有余的,但没打算跟蔺相如说实话,只是道,“也好,那就按蔺兄说的做。”   蔺相如勾唇,像是一笑,却没有声音,他收回视线,落回了楼底下的街道上,眼神忽然一顿。   那边容斐为了让蔺相如不发现自己的谎言,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这件事尽早过去,遂举杯,恢复了满脸笑意,   “来,为了本王的大业,喝...”却发现蔺相如压根都没看他一眼,跟着探头望向楼下的街道,发现蔺相如的视线一直紧紧跟着一个女子,直到她走进了金玉轩的大门。   容斐看在眼底,乐在心里,他一直以为蔺相如不爱财,也不近女色,难道是有些特殊的爱好,如今看来,只是送他的姑娘都没对他口味罢了,假装恼怒的笑骂道,   “本王说你怎么一直望着外头,连本王说话也都不仔细听,原来是看到了美人,怎么,喜欢?可要本王助你一程?”   蔺相如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望着金玉轩的大门,两个鬼鬼祟祟一直尾随着她的男子此时正待在门边窃窃私语,看样子像是在商量着等她出来后怎么动手。   “安王爷,你可记得这金玉轩是谁的产业。”   容斐略一思索,“闻家的,那又如何。”就如同这揽月楼,是德妃娘家人迟家的产业一样,光靠俸禄,怎么能过得如此逍遥,这并不稀奇。他还知道,闻家的产业不仅遍布四方城,甚至整个大胤都有涉及。当然,迟家也不输他们。   只是稀奇的是,“方才进去的那个女子,是皇后身边的丫头。”   容斐瞬间变了脸色,手中的酒杯都狠狠的抖了抖,“你说什么!”   “我在骊山寺见过她,这个时候她来到闻家的产业,定是替皇后传消息。”蔺相如一阵见血。   “不行,一定不能出岔子,不管她是要来做什么,一定要灭口。”容斐眼底闪过一丝狠色,只要跟闻家有关的人,他都不会有任何留情。立即就要唤来随从,“来人。”   蔺相如回头,眉心微皱,“不可。”   “为何!”容斐有些激动。   “现在不利于闻家的事情发生的太多,若是此时杀了皇后身边的丫头,会被闻家人抓住这个马脚,被他们找到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们的证据。”蔺相如道。   “难道就任由那个女人给闻家通风报信。”此时闻皇后在被禁足当中,见不到任何外人,闻家纵然有再多的办法,也无法使出来,但是现在,他们有了沟通的桥梁,闻家这么多年的根基,自然不缺聪慧之人,若是被他们找到突破点,那该怎么办。   “我有一个法子,王爷可要听听。”   蔺相如紧紧盯着的金玉轩门口,归音刚好走了出来,她将皇后娘娘的金步摇让他们拿去尽快修整,天黑之前她要拿回宫中,现在,正好去如意楼买花粉。   出了门,便一直往前走,如意楼隔得并不远。   四周人来人往,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让她根本没注意身后跟着两个意图不轨的男人。   容斐紧张道,“什么法子,快说。”   蔺相如离开了窗子,站了起来,道,“若是能将她收为己用,岂不是更好。”   容斐一愣之下,慢慢醒悟过来,一双阴柔的丹凤眼尽是笑意,“那就拜托蔺兄了,想必这个女人定会拜倒在你的美色之下。”望着蔺相如朝他微微行礼,便朝着楼下走去的背影,薄唇极尽阴暗的吐出几个字,   “不费吹灰之力。” ☆、再相见   过了一条横街,右拐进了巷子,走出去便可以看到如意楼了,那精致的深紫色楼牌看起来雅致又高贵,远远的就能闻到浓郁的花香。   想必这如意楼的老板定是要挣上不少钱,等自己以后出宫了,是不是也可以做些花粉卖来维持生计。   归音想得认真,正走在巷子深处,冷不丁的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愕然回头,发现身后正站着两个面色狰狞的男子,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心中一跳,想要迈腿逃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另一个男子已经挡住了去路,她被夹在了两人的围困中间,渐渐逼近。   “我有银子,全部都给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归音心中一惊,背后已经靠上了墙壁无路可退,真是时运不济,这么多年才出宫一趟,就遇上这种事情,归音努力保持着镇定,最快的做出判断,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期望者自己不幸遇到的两个强人还存有一丝良知。   其中一个长满了络腮胡的男子阴笑着靠了过来,一伸手将她头上仅有的一支玉簪抽了下来,   “钱也要,放过你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兄弟两个好几日没碰过女人了,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想必味道...很是不错啊!”   见他靠近,归音心中已经惊惧到了极致,恨自己没有上天入地的本事,此时只能任人宰割。   另一边稍微瘦一些的男子露着一口黄牙,恶心极了,满脸□□的伸手要摸她的脸,   “大哥,这次是不是让弟弟先来。”   眼看着那只脏手就要碰到自己的脸,归音惊惧愤怒之下,一脚踹了过去,   “别碰我。”   一边还想狠狠甩开络腮胡的控制,然后乘机逃走,可惜没有成功,络腮胡力大无比,一只手就将她牢牢地按在了墙上。   “小贱人,还敢踹我!”   瘦男子怒了,一巴掌狠狠甩了过来。“等下看你怎么求本大爷。”   啪的一声,看着那巴掌甩过来时归音就咬牙闭上了眼,听到了响声,却没感觉到疼,下一刻,压制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哎哟哎哟,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归音惊恐的睁开眼睛,看到打劫自己的两个人此时都跪在了地上,面色苍白的不停求饶。   “蔺..大人!”看到了眼前那个一袭白衣的蔺司马,归音一下子像是见到了救星,那一刻前程旧事什么都顾不得,眼睛一红,埋头扑了过去,缩在蔺相如的身后,“蔺大人救我!”   蔺相如身侧站着一个灰色紧身衣的男子,面上覆着布巾,只剩一双冰冷的眼睛。方才出手救下她的,就是他。   归音缩在蔺相如身后,听到他凉凉的声音,“南影,请他们给姑娘赔罪。”   灰衣裳的南影方上前一步,两个抢匪便惊恐的爬到蔺相如脚边,连连磕头,“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看在我们..可怜的份上,绕我们一命吧。”   归音没有看到南影是如何出手的,此时有蔺司马在前,手里握着他的衣角,终于有底气抬头去看上一眼,只见瘦的那个半张脸又红又肿,有血迹从嘴角溢出,想来那一巴掌是极狠的,络腮胡更惨,脸色因为疼痛变得苍白,他那只按着归音不肯放的胳膊此时无力的垂在身侧,想必最轻也是骨折。   蔺相如侧头,看着她,素来淡漠无情的双眸难得的有些情绪波动,“可有受伤?”   月下冷香的味道,瓮然从面前划过,然后开出一片花海来。   归音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从前午夜梦回里让她魂牵梦绕再无法入眠的人,此时此刻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那么近,那么清晰,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他的温度。   “怎么,哪里不舒服吗。”见她久久没有回应,蔺相如微微皱眉,再问。   “没有!”归音从梦中陡然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还紧紧抱着他的胳膊,面上一红,连忙放开退开几步,“我没事,没事。”   蔺相如神色依旧,只是眸底忽然深了几分,望了一眼方才被她紧紧抓着的手臂,此时还能感觉到那种惶然与颤抖。   “那就好,”蔺相如回过头去,望着那两个人,声音冰冷如同寒冬里落在头顶的一柄利刃,“这两个人,你想如何处置。”   那毫不留情的声音将那两个人吓得不成样子,匍匐在地上,伸出来想要去摸到归音的脚踝,试图激起她的同情,   却只换来归音脸色一白,避开了那两只手,她在深宫多年,见过了许多凄厉惨烈的画面,终究,已经是算不得一个善良的人,“罪不至死,但也不能再任其为所欲为,免得更多的人遭他们残害,不如,交由官府吧。”   蔺相如眼底闪过一抹欣赏,此举既聪慧又干净利落,对一个女子而言,很是难得,既而道,“南影,你将他们送去顺天府。”   南影默不作声,上前一手拎起一个人朝蔺相如微一低头,便转身要走,   “等等!”归音忽然想起来,自己发上的那支玉簪还在络腮胡手里,算不得贵重,是自己随身携带多年之物。“我的簪子还在他手里。”   蔺相如冷然的望了一眼络腮胡,那络腮胡便是浑身一抖,忙用尚且完好的胳膊从怀里掏出玉簪,战战兢兢的递了过来。   大概是手抖,也大概是玉滑,归音伸手去接,却没来得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玉簪从那人手里滑落,唯一有能力拯救那只玉簪的南影,此时两只手都没空着。   于是,铛的一声清脆,清透的白玉簪子掉在了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碎成了三截。   南影掌心发出内力,直接将那络腮胡打昏了过去,可是,那都于事无补。   归音望着那碎得干脆的玉簪愣了片刻,缓缓蹲在地上,从怀里掏出手帕,一点点将玉簪碎末捡起来。   她有些难过,这只白玉簪,陪伴了她在宫中最难熬的时光,代表着她那段最好的岁月,就这样碎了。   一只凉凉的手忽然握住了归音正捡着有着锋利边角的碎末的手背,归音愕然抬头,那一刻不多不少,刚好陷入他的一双如上玄月清冷的眼睛里,眼底,像是布满了一派下了经年累月的细雪,漫天地都是冰凉的白,淡漠的冷,可那厚厚的雪层下面,如涓涓细流般流淌着一股暖意。   “担心伤了手,我来。”   归音记得,当年初次见他,就是被这样一双眼睛深深吸引,就像是下着大雪的寒冬里,墙角开出的那一支雪白的腊梅花,令人忍不住的心生赞叹,再也不忘那样的胜景。   归音愣愣的望着蔺相如接过手里的手帕,认真的将地上的玉簪捡起来,一点碎末都不曾落下。   然后,仔仔细细的将手帕包好,放回她的手心里,扶着她站了起来,   “是要去如意楼吗,我陪你去。” ☆、物是人非   取了娘娘要的花粉,又回头去在金玉轩等了小半日,直至黄昏时分,金步遥夜终于修好,回到了归音手里。   无法拒绝蔺相如执意要送她回宫的好意,回去的路上,和他坐在同一个马车里。   其实,归音的心里,有一百道一千道的声音在呐喊,在告诉自己,要离他远一些,如今已经不是当初,她不再是林家的大小姐,他也不再是红墙那边的穷小子,一切都变了,他有更好的前程,值得更好的人。   可每次一看到他,便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了,车厢里若隐若无的月下冷香,勾引着她脆弱的灵魂,她很想很想,拉着他的衣角,问他一句,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那个一心想嫁给你的丫头。   你答应过要娶我的,怎么能忘了呢。   可是不能。   她握着手里包着玉簪碎末的手帕,感觉自己的心也同那根簪子一样,疼痛万分。   马车咯吱咯吱的轻响,归音拼命的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一眼。   猛然,蔺相如却开口了,   “我是不是长得很像你的一位故人。”   归音心中剧烈的一抖,指甲都要掐进手心里,他认出自己来了?他没有忘记....   “你...说什么。”归音无法控制声调中的颤抖,她期待,惶然,有些恼,有些恨,所有的情绪参杂到了一起,便是一股无以言表的心悸。   蔺相如却很轻松,甚至还带了一些笑意,   “每次你看到我,总是要先发一会愣,我跟他长得很像吗。”   你有没有尝试过从噩梦中陡然惊醒时,那一种虚脱的无力感,归音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捏在手里,狠狠的握成了一团,揪心的刺痛之后,便是缓缓漫延开的无望与颓然。   归音闭上眼,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有期待,再也不能还心存希望。   她终于冷静下来,觉得无比的疲惫,今儿这一天,就像是过了一年。   “不像,一点也不像,”归音找回了清冷的嗓音,带着疲倦的浅浅笑意,   “可越是不像,就越是想要一看再看,惊扰了蔺大人,还请蔺大人千万不要跟归音计较。”   归音累到极处,闭上眼,就觉得精神恍惚,没有能看到眼前,蔺相如缓缓铺展开的笑,像是一朵月下香缓缓绽开,弥漫出冷冷的清香,   过了许久,直到天色逐渐昏暗,意识游离,归音听到谁在说话,却分不清了,她太累了。   “我也有一位故人,至今念念不忘。你的眼睛,很像她。”   将归音送到她的屋子里,再回到前殿,正好赶上南影归来。   既然入了宫,总不能莫名其妙的来,蔺相如去往勤政殿,思索着要跟皇上商讨那一件要事比较适合当下的局势以及这个时辰,南影悄然落在他的身边,轻声道,“事情已经办好,顺天府的郑大人请主子放心,他定会严惩。”   蔺相如脚步未停,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勤政殿的大门,却又听到南影靠近了耳边道,   “方才收到消息,主子收进府的那个丫头,正在想法子逃跑。”   蔺相如勾唇,冷冷一笑,“你通知秦总管,将如今整个四方城的人都在抓她的消息透漏给她,若是想死,尽可让她走。”   “真的要放她走?”当初抓她来的时候,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蔺相如淡淡的望了他一眼,南影神色一紧,立即就懂了,退后一步,微微低头行礼之后,立即悄无声息的离去。   蔺相如随即便缓步走进了勤政殿,在那里,恰好遇到了回来探亲的岭南郡郡主,容初雪。   归音一觉醒来时,天色方亮,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如意楼的花粉,皇后的金步摇,还有包着玉簪碎片的手帕一一整齐的摆在了床头。   归音摇摇头,努力的把那道身影挥之脑后,起床,昨夜没去回禀娘娘,也不知道娘娘会不会生气,还是赶紧去储凤殿的好。   却没想到,归音刚刚走到殿外,却听到里头传来佛教里面敲引磬的声音,一下下的闷声响动缓缓地传开。   娘娘竟然真的在殿内布置了佛堂。   归音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观音面前,虔诚起誓的皇后,那般卑微的模样。   礼佛完毕,云青扶着娘娘走了出来。   “你回来了。”闻皇后平淡的看着归音,似乎没有丝毫在意她昨夜未回禀的事情。   归音反而有些惶恐,将金步摇递了上去,“娘娘,您可有用过早膳,归音去...”   “不用了”娘娘摇了摇头,眼底有些淡淡的青色和忧愁,像是一夜未眠的模样,“皇上如今身染寒疾,本宫被关在这殿中无法前去探望,哪里还有心思用膳。”   原来是因为皇上病了,跟皇上的安危比起来,自己自然算不得微末。   皇上病了?   归音方才松的一口气,又整个提了起来,难怪这一大早就去礼佛,她上前,扶住娘娘,柔声道,   “皇上乃天子,自然会平安无恙,倒是娘娘您现在这样不吃不喝的,等皇上需要娘娘伺候的时候,那可就不好了。没有胃口的话,就喝点薏仁小粥可好?”   见娘娘没有反对,归音给云青使了个眼色,云青立刻了然于心,向娘娘施礼告退,便快步奔去御膳房的方向。   归音伺候着娘娘坐下,却见她仍旧满脸忧愁,牵挂着清凉殿里的主子,   “娘娘,归音昨日去如意楼的时候,发现他们大堂里头挂着一副上好的菩萨像,说不定正是那副菩萨像保佑得他们生意兴隆,归音近日闲来也无事,不如给娘娘您绣上一副观音像敬给骊山寺的菩萨,菩萨知道了您的满心诚意,说不定就会降下福祉来呢。”   闻皇后听得眼前微微一亮,略略沉思片刻,道,   “既然是要诚意,又怎么能借她人之手,归音,你只需要画好样子,剩下的,本宫自己亲手来。”说到认真之处,闻皇后猛然转身过来,身上一阵朱玉铃铛作响,“你现在就去尚衣局领来最好的天蝉丝稠,还有丝线,快去,本宫现在就要开始。”   “是!”归音连忙低头应下,匆匆赶往尚衣局。   尚衣局在皇宫的最北面,最近的路需要穿过御花园,娘娘要的急,归音也只能用最快的方式往返,踏入御花园,还未走上多远,就听到了女子爽朗的轻笑声。   “蔺司马果真无情得很。”   愕然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片月季花丛旁,那袭万年不变的白衣,身侧,站着一位身姿高挑的女子,正穿着紫红色的郡主官服。   那是岭南的容初雪郡主,她的母亲是当今皇帝的亲姐姐元仪公主,远嫁去了岭南郡,几十年过去至今未曾回过四方城,只是在每年八月十五的时候,就会让她的女儿初雪入宫来,同皇上皇后吃上一顿团圆饭,后来,初雪承袭了她的母亲在岭南郡的郡主之位,至今也不曾落下一次,也从不多呆一日,不管皇帝的百般挽留,八月十六的清晨定会骑着马儿出现在城门口,缓缓离去。   率性,爽朗,一点大胤的闺中女子该有的拘束羞涩都没有,可偏偏让人喜爱到心里去,皇上对这位侄女疼爱得不得了,唯一令他有些忧心的就是,初雪郡主至今已经19岁了,还未婚配,她的母亲说过,哪怕一辈子不嫁女儿,也要让初雪寻到以为真心喜欢的人,至于其他人如何干着急都是没有用的,当然,皇帝自然不是其他人,早前就放下豪言,今年中秋,定要好好为初雪寻一门好亲事。   皇上钦定的,难道是他,不然为何,才刚下早朝的时间,就让他们两在这里。明明昨晚,他还亲自送自己回来的。   归音像是从一片云雾之中缓缓落回地上,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慢,慢的有点隐隐作痛。匆忙的想要转身,哪怕绕皇宫走上一圈,也不想从他们的身边路过。   可此时,已经后退无路。 ☆、宿命   “唉,那个丫头,你过来评评理。”初雪郡主眼尖的已经看到了她,甚至还朝她挥了挥手。   归音深深呼了一口气,努力的装作平静,小步走了上前,然后低头行礼,   “奴婢归音,见过郡主,见过蔺大人。”   “免礼,”初雪郡主一股傲气道,“归音,你来评理,我同蔺司马比武决胜负,可算得公平。”   郡主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在这深宫里,上位者的话便是规矩,要保命就要按着这规矩来,可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他于不利之地。   就看在,昨日他送自己回宫的份上。   “归音愚钝,怕是给不出郡主想要的答案,请郡主恕罪。”归音低头,回答的干脆直白。   能感觉到,蔺相如微微一顿后看了她一眼的目光。很显然,这不是一个能在宫中待上五年的丫头会说的话。   “你...”郡主跺脚,有些恼了,“哪里来的丫头,会不会说话,不怕本郡主一剑砍了你。”   “奴婢惶恐。”归音立即准备下跪求饶,这位郡主性子虽烈,却也是个明辨是非的人,不会真拿了她的脑袋去,最多只是受些罚罢了。   刚弯下去的身子忽然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挡住,归音愕然地抬起头,看着蔺相如将她扶了起来,在郡主面前。   “郡主何必为难一个丫头,微臣不善武力,自然是打不过英姿飒爽的郡主,微臣认输可好。”   蔺相如扶了归音起来,就立刻放了手,摆出认输的手势。   初雪郡主高昂着头,冷眼瞧着,“传闻都说蔺司马是个天底下最无情的人,如今看来,倒是有负盛名啊,怜花得很。”   蔺相如似笑非笑,依旧恭声道,“江湖间的传言哪里可信,郡主聪慧无双,自然是明辨是非的。”   初雪郡主好笑,“什么时候你也学着拍马屁了,蔺司马,本郡主告诉你,今儿你必须要同我比上一场,否则,”一双星眸扫了一眼归音,要挟道,“否则我就把这丫头带到岭南去。”   归音欲哭无泪,原本只剩下几个月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的,这要是真被带去岭南,可就真无出头之日了。   一颗心还等着蔺相如来解救他,却瓮然听到蔺相如淡漠如斯的声音,   “郡主身份高贵,别说带个丫头,哪怕是将整个御花园搬去岭南,也无人能阻。”一副你想干嘛就干嘛去的意思。   初雪公主好气又好笑,一时间竟没能回答上他。   归音的一颗心一会热,一会冷,真真是难受得很,好在在这当下,脑子里难得的一片清明,绝不能让郡主真有了要把自己带去岭南的心思,咬牙大着胆子道,   “归音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可否能讲。”   “你说。”郡主正等着有台阶下。   归音望了两人一眼,若说蔺相如是雪一般清透微凉的人儿,那初雪郡主就是青石桥旁的一支红色芍药,风姿绰约,清爽大气,两人站在一起,真是应了那句才子佳人,对啊,这才该是能陪在他身边的人。   归音紧紧揣着拳,努力的不让那股情绪散发出来,道,   “两位皆是高贵之人,不能有半点损伤,刀剑难免无眼,不如去比点有意思的,这御花园花卉众多,不如郡主和大人就来比花吧。”   “比花?怎么个比法。”郡主挑眉,有了些兴趣,就连蔺相如淡漠的眸子也闪过了一道光。   “郡主和大人各自去摘一朵喜欢的花来,只需摘一朵,不许扔,不许换,最后比谁的花花瓣数更多,就算赢家,如何?”   那是归音年幼时,最喜欢的一种游戏,不只是文雅,靠得便是缘分。   “有点意思,那便依你的,我先去找了。”   说着,初雪郡主身形如风,转眼就入了花丛中,四处张望着寻找着花。   然而蔺相如却一直没动,站在原地,一双眸子淡淡的看着她,若是仔细去看,能看到那眸底深处有一些情绪在翻滚。   “归音姑娘,你的家乡是在何处。”   归音的一颗心都吊了起来,这个游戏她只跟他玩过一次,不会还记得吧,明明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我的家乡在江南一个偏僻的小镇,说了,怕是大人也不知道。”   却没想到他竟穷追不舍,“那这个游戏,是何人教你的。”   “啊,这个游戏啊,是刚入宫时一个跟我同岁的小姑娘教我的,我还记得她来自临安,她说她们镇上有一大片这样的花海,经常玩这种游戏。”归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感觉着自己的心跳正越跳越狂烈。   蔺相如的声音陡然变得有些漂浮不定,“哦?那你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吗。”   归音装作努力的沉思,为难道,“叫什么名字记不清了,好像是姓何的。”   周身的气压陡然一松,然后就听到蔺相如恢复了淡漠的音调,幽幽的道了句,“哦。”   还好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了,归音松了口气,若是他再问那个人如今在哪里,她可真就不知道该怎么编了。   这个时候,初雪郡主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朵艳红色芍药,层层叠叠的花瓣看起来异常的丰富饱满,她略微有些得意道,“我几乎找遍了整个御花园,就这个花花瓣最多了,你输定了。”   可他还没去摘呀,归音有些揣揣不安的偷偷望了望蔺相如,却只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浅粉色的月季,衬着那素白的衣裳,好看得紧。   他微微一笑,将那支花递了过去,   “是微臣输了,郡主有何要求,尽管说便是。”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蔺相如微微一笑的模样,当真让着漫天满地的花儿都失了颜色,仿佛此刻明月当头,整个天地都只看得到他的万千风华。   归音看见,初雪郡主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此话当真?”初雪公主笑而言之。 ☆、月圆之夜   不知过了多久,归音想陡然想起自己来御花园的缘由,于是理所当然的,她误了娘娘要紧的时辰,等她捧着丝线绸缎回到储凤殿的时候,娘娘的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   “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好生在屋子里画好样子,若有一丝残缺,你当知道如何。”   归音诚惶诚恐的应着,“归音遵命。”   两日后的中秋大宴,储凤殿里一阵秋风萧瑟。   皇后依旧在禁足中,就连大宴都由德妃娘娘在主持,往日的这一天,皇上都会来储凤殿陪娘娘赏月,今年,怕是悬了。   殿里上上下下的丫头们都屏息着干活,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惊了娘娘的怒火,可意料之外的,娘娘不仅没有任何生气的征兆,一日三次的礼佛,而后就是静坐着不言不语。   已经三天了,皇上的风寒还没有好。   娘娘她的心里,怕是皇上的安危,高于任何的一切吧。   归音终于在这一日画好了样子,送到娘娘跟前。   往年的中秋宴,都是在御花园举办的,这个时候她应该给娘娘梳洗打扮了,可准许参与宴会的圣谕至今未来,难道,皇上真的忍心皇后一人独自过中秋?   直到天色渐晚,残霞散去,黑夜渐渐浓郁,寂静的后宫里如泼墨般晕染开了一派的灯火阑珊,嬉笑嘈杂声不断的在四周响起,又散去,所有的人都在庆祝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穿越在宫道中的奴才们个个步履匆匆,唯有储凤殿,冷清一片。   这大概是自己入储凤殿以来,最冷清的一个中秋节吧,归音有些揣揣不安的望了望娘娘。   闻皇后此时正站在宫殿高高的台阶前,望着天边最后一抹光亮也彻底逝去,远处已经有星光在闪烁着微弱的光。   “今夜的月色,想必是极好的。”闻皇后神色有些迷茫的感慨道。   “娘娘,锦瑟今晨做了好些糕点,味道还不错呢,拿些过来给您尝尝可好。”一旁的锦瑟接过了归音的眼神,探出身子有些忐忑道。   最近皇后的脾气是越来越阴晴不定,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总觉得有点心慌,不知道何时才能还娘娘自由,回到从前的日子。   锦瑟正等着娘娘否定,或者沉默不语当作没听到,没想到却看到娘娘微微一笑,“也好,去吧。”   锦瑟欢快的应了一声,便没了身影。   “外头风大,娘娘,先回殿内吧,等月儿出来了再出来赏景也好呀。”见了娘娘久违的笑,归音大着胆子上前劝慰。   闻皇后没有拒绝,收回远眺的目光,由归音扶着转身去往殿内。   如今已是深秋,吹多了冷风,容易风寒,皇上如今还病着,她可不能倒了。   方才一动,就听到了身后传来脚步声,小远子前来报,“纳总管求见。”   闻皇后扭头,就看到了宫门外头的纳总管,弯腰颌首,很恭敬的请安。   “皇上圣谕,请皇后娘娘接旨。”   屏退了左右之后,归音只能远远的看到,纳总管在娘娘耳旁说了几句话后,便退开,接着昂首道,   “皇上请皇后娘娘盛装之后,及时去参加中秋盛宴。”   终于来了,归音感觉自己都松了口气,连忙叫上云青一起去伺候娘娘梳洗,参加盛宴的装扮她们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一刻。   却不知道为何,归音在给娘娘梳头的时候,看着镜子里娘娘的神情,严肃,凝重,像是马上就要发生很大的事情。   看着看着,归音也都感觉到一丝不安。   着装完毕,归音快速的净手,准备去换身衣裳同娘娘一起去,往年都是如此。   人已经走到了殿门口,皇后娘娘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清清楚楚道,   “云青,今日你同本宫一起去,”她看都没有看归音一眼,径直越过她,走出殿门,“归音你留在这里,替本宫准备好刺绣要用到的丝线。”   归音愣了片刻,娘娘已经下了台阶,只剩下一个穿着奢华曳地凤袍的背影,忙应道,“是。”   锦瑟回来时,偌大的宫殿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小远子在门口站着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她听,知晓了之后,锦瑟无奈的只能将手中慢慢的糕点赏给小远子了,好在他还算赏脸,一口一个吃得很是开心。   归音回了自己屋子,点亮了烛火,在窗前将一大把的丝线一根根分类整理好,这件事急需时间和耐心,好在,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归音喜欢独处,不当值的时候,她就喜欢一个人呆着,哪怕看看书,也是好的。她不知道娘娘为何这次不让她陪着同去,大概还在生她的气吧,不去也好,活生生站上半晚,既累又无趣得很。   此时四周出奇的安静,怕是大家都去参加宴会了,可以想象那是怎么样的繁华热闹,归音想着,笑着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桌面上摆满了整整齐齐的丝线,色彩分明,归音发觉烛火有些暗了,便起身去剪掉一截烛心,不留神间,就望到了窗外的月亮。   今夜的月儿,果真好看极了。圆润如珠玉,带着清冷的银霜,笼罩着世间,隐隐约约间,好似到了天上宫阙,随时都会身着天衣的仙女出现爱身边翩翩起舞。   小时候的中秋,母亲总会亲自做上许多的月饼,有的是红豆馅,有的是绿豆馅,还有最好吃的杏仁月饼,他们一家人围在院子,一边赏月,一边笑谈,只是每次中秋的月饼她都吃得很少,不是不喜欢吃,而是因为那一天娘都会给她煮最好吃最好吃的长寿面,来庆祝她的生辰,预祝她平安健康。   可是,可是...她已经死了,那么好的娘亲,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   归音心中凄楚,发觉眼前的月华变得朦胧一片,是阴天了吗,不,不是,是她眼眶红了。   如果娘亲没死,她就不会落得如此,不会成一个奴婢,不会任人驱使,不会再无家可归.....   归音努力的睁大了眼睛,不让眼眶的泪流下来,可越来越模糊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娘亲的脸,她在朝她笑着,唤她,“小锦。”   桌上的烛火爆出一个火花,忽然间,眼前被一只手遮住了,漆黑一片,再也看不到娘亲,被迫合眼的脸颊上,一滴清泪悄然滑落。   那只手带着熟悉的温柔与暖意,击溃了归音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她紧紧握着那只手,无助的无声哭泣。   “举头望的是明月,低头思的可是故乡?” ☆、最特别的生辰   容夙倚在窗边,牢牢地捂着她的眼,声音伴着晚风,带着一些醉人的温柔。可归音这时什么都听不见,她的心有了一个缺口,此时此刻,只想哭,狠狠的哭。   她思念娘亲,恨那个无情的人,同情可悲的自己。   这时候,一只手挡在眼前,遮挡住了自己可怜的自尊心,终于可以哭了,为什么不哭呢。   容夙紧蹙着眉心,掌心里是她滚烫的泪,烫得他心疼。于是乎,他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脑后,然后按在了自己胸前,   “哭吧,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在这里,尽管哭出来吧。”   他不问她为何哭,也不说让她不要再哭的话,眼泪有时候是一种毒,硬憋在心里,只会更难受。   于是乎,归音哭得再无法收拾,天地间的洪流,也抵不过这一刻她心中的汹涌。   “七爷,你不是应该去参加中秋宴会的吗,怎么会来这里。”哭完之后,归音情绪好了很多。   容夙一边整理着自己被眼泪浸湿的衣裳,   “不过就是听歌赏舞看他们阿谀奉承,年复一年,乏味极了,借着醉酒,便来看看你。”谁知道一来,就看到仿佛天崩地裂的场景,想起方才她伤心的模样,不由得还是挑眉一问,   “是谁欺负你了?”   归音抽了抽鼻子,望了一眼窗外此时正值头顶的月儿,嗓子低哑,“今儿是我生辰,”其他的事情都不能说,唯有这个可以。   归音掰着手指给他看,“我二十岁的生辰。”   “今天是你的生辰?”容夙睁大了眼睛,纳总管的登记簿上明明记着...   归音肿着眼睛,难过的点头。   “在我的家乡,二十岁还未出嫁的姑娘要被称为老姑婆,是不幸的人,要被赶出家门,独自居住,一直到死去...”   虽然她早就没有了家,也没再想过要去嫁给谁,可这终究,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眼眶又忍不住一阵酸涩。   容夙大步走了过来,一脸恨铁不成钢,“从前还觉得你是个聪慧的人儿,如今看来也是聪明不倒哪里去,这种话你也会当真。”   说着,就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跟我走。”   “去哪?”归音抵抗不了那股大力,有些踉跄地被拉住了门。   容夙回头神秘的朝她勾唇,“四方城。”   出宫?   “可是现在宫门都已经关了。”归音瞪大了眼睛。   “我要出去,一道宫门岂能拦的住我。”   归音被容夙拉到了院子,还没反应过来,忽然间只觉得脚下一空,容夙竟然带着她腾空而起,借着院子里的那株大榕树的枝吖跃上了屋顶,然后朝着月亮升起的地方腾空而去。   脚下不停,容夙紧紧拦着她的腰身,那股力道不会太紧,又刚刚好不会有会掉下去的感觉,一个接一个琉璃屋顶飞速的远去,容夙的身形极快,归音只觉得周身凉飕飕的,那是晚秋的夜风,带着一些冷霜的味道,月华洒在他们身上,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那轮玉盘,进到那座清冷的宫殿,同仙女们一起翩翩起舞。   “可是....”   “不许拒绝。”容夙头也没回的果断打断了她。   眼前是漫天梦境一样的夜景,耳旁是呼呼的风声,身前是容夙如往常一样让人安心的独特气息,仿佛真的能给自己带来奇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的归音忽然一下子勇敢了起来,将头靠在容夙身前,闭上了眼睛,“好吧,我们去四方城。”   七爷,我将我仅有的信任托付给你,请你千万,不要摔碎了它。   容夙感觉到了她的动作,垂眸看了她一眼,漫天的月华里,也及不上那一抹惊艳的温柔。   他的速度更快了。   在高高的宫墙外头,最繁华的朱雀街上,此刻正值佳节,一派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今日有庙会,盛装的人们举着灯笼,穿梭在街道上,一座接一座的高台上,有无数的戏子们妖娆的歌声,人们在欢呼,在鼓掌,祭奠祖先,庆祝丰收。   代表吉祥如意的红色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还有无数的小贩们,贩卖着各种小玩意儿,归音深陷其中,几乎目不暇接,都快要忘了自己是谁。   原来,宫外不仅仅只有那些强盗土匪,更多的是这些美好的事物。   “啊!”   远远的,看到了一个插满了大红糖葫芦的草把子,归音兴奋的想要过去,被容夙一把拽住了手,   “干嘛,我要去买糖葫芦。”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尝过它的味道了,是不是还如当年那样的,又酸,又甜,心中有执念,便把那些身份规矩抛在了脑后。   容夙紧紧拽着她的手,严肃的看着她,“万一走丢了,你可就回不去宫里了。”私逃的宫中奴仆,可是死罪。   “可是。。。。”归音两眼可怜兮兮的望着那糖葫芦,“...”   容夙牵着她,正义昂扬的走到了前面,“我带你去。”   有容夙在身前破开人群,跟在他身后确实轻松了许多,一路走到了那糖葫芦跟前,   “十文。”糖葫芦的老板看着他们一身富贵的打扮,毫不客气地开口。   “怎么这么贵,那时候不是最多也就三文钱的。”归音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已经很便宜了,平常我都是卖二十文钱,今儿过节,才便宜点卖。”壮汉老板昂首道,“一分价钱一分货,我家的糖葫芦可是整个四方城最好吃的。”   归音望着他手旁鲜艳欲滴的糖葫芦,止不住的流口水,这可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可是,出门匆忙,她没带钱。   正恼恨中,“给你十两。”归音听到身后容夙大气的声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瞪着眼看他,“干嘛给他那么多。”那差不多是她一年的俸禄。   容夙于万千灯火中粲然一笑,“全部给你买下来,想吃多少吃多少。”   当嘴里真真切切的尝到那股酸甜的味道时,归音都还有些恍惚,她出宫了,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允许,不仅如此,她还见到了庙会,快六年的时光一下子变得仿若隔世,眼前一片辉煌的红色灯笼,好像是在梦中。   归音看着身侧一手拎着满是糖葫芦的草把子,一边保护着她不被人群撞到的容夙,看着他被灯火染出一片红晕的侧脸,低眉含笑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涌出来一股想要流泪的欲望。   这么多年了,她都不敢回想自己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曾几何时,在那些最最难熬的时候,她也希望过会有一个人能护着她,替她遮风挡雨,再给她一个暖暖的笑,可是都没有,如今她已经不再期望了,已经做好了孤独清苦的过完这一生的准备,命运却忽然在眼前点开了一朵花,她能看到花儿的美,闻到它的香,甚至都能摸到它柔软的触感,却不敢想象把它拥在怀里的感觉。   如果,这仅仅只是梦呢。梦醒之后,那该要多绝望。   人啊,真是不能哭,一哭,就会变得软弱,再也坚强不起来。   “不好吃吗!”容夙觉察到了她忽然低沉下去的情绪,笑着问道。“辜负了你的期望?”   归音弯了弯唇,灯火朦胧,看不出她眼底的泪光与悲凉,   “很好吃,谢谢你,七爷。”   容夙笑,“谢得好没诚意,不如,喂我吃一颗让我也尝尝。”   归音咬下一颗糖葫芦,含在嘴里,率先走向人群,   “既然你说了全部都给我,那就都是我的,不给你吃。”   容夙好气又好笑跟上去,“喂,你这么忘恩负义真的好吗。”   在这个时候,远处的护城河边,忽然起了阵阵响声,亮光一个接一个的从地面升起,随后在天际爆开成一朵接一朵的繁华绚丽,五颜六色的大片烟花在河边绽开,如梦似幻。   可惜,他们隔得太远了,就算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一点点五彩的光亮极快逝去,归音徒劳的伸长了脖子,难过的发现除了一片接一片的人群根本看不到其他。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正适合赏烟火。”容夙朝她一眨眼,既而拉起她的手继续破开人群往前走。   “哪里。”归音眼里闪过一丝期待,宫中禁火,非盛宴大节不得放烟火,而那个时候她通常要服侍皇后,根本没有机会去看。   容夙笑笑没有回答她,只是脚步快了起来。   在四方城里,有一个地方是那些权贵之人最想去又不能去的地方,那里繁华盛似宫中盛宴,丝竹声声歌舞升平,美人如百花盛开,温柔美丽娇艳婀娜,应有尽有。   是的,那是百花楼,是一家青楼,也是朱雀街最大的青楼。 ☆、安王的纠缠   归音脸色略微有些不好的站在了门口,她的面前是两位身穿红色薄纱的妖艳女子正挥着丝巾招呼着来往客人。   她知道青楼,这不足为奇,在她几岁的时候就听府里小厮们在悄悄地谈论,可是,她没想到容夙身为皇子竟然跟这些...青楼女子那么熟悉,想必是常来的。   “柒公子来了啊。”   “哎呀柒公子,今儿怎么有空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你,姑娘们可是想死你了。”   “今儿想要谁陪,我去帮你叫来,海棠还是白素.青莲姑娘现在也还空着..”   归音看着深陷粉红之中的容夙,脸色已经开始泛黑,她怎么会觉得他是同那些人不一样的男子,压根就是一样。   “姑娘们去忙吧,本公子今儿有佳人作伴,风月涧可还空着。”   “当然空着,一直给公子留着,再忙的时候也没敢放人进去。”为首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子好奇的上下打量了归音几眼,随即放出媚笑,妖娆的转了身姿,“公子姑娘随我来,我领你们上去。”   “我不去。”归音臭着脸,甩开容夙要拉她的手。   容夙回头,挑眉一笑,“听闻今晚子时会放特制的嫦娥奔月的烟花庆贺,时间不过一刻钟,误了可就没了。”故意要引归音上当一般,问了问身边的人,“现在是几时了?”   被问到的那个女子妩媚一笑,“马上就到子时了,听说这嫦娥奔月是大胤国最会制烟花的人耗时三年所做,错过可就太可惜了。”   归音经不住诱惑,心中一横,既然都已经来了,还怕什么,率先走上了楼梯,“那就快点。”   年纪稍大的红纱女子名叫玉娘,拿着丝巾遮了脸 ,在归音身后悄悄问容夙,“第一次见公子带女子过来,可是有何特殊身份,下人们也好伺候。”   她是百花楼的管事,最重要的就是分清楚轻重。   “不用你们伺候。”望着归音极快的背影,容夙欣然一笑。   风月涧是整座百花楼最高的位置,拥有着开阔的视野,站在窗口,就能看到幽暗如墨的护城河,几百年了,这条河从来没有干涸过,是四方城的人们最敬爱的母亲河,远远的,似乎都能听到波涛翻滚的声音。   所以,中秋盛宴也在河边举行。   归音刚刚登上最后一级阶梯,就听到了响彻天际的震动声,眼前爆出一团五彩的光亮,散开之后竟然是一只兔子的模样。   归音立刻就被吸引住了目光,奔到窗前,张大了眼睛望去,只见眼底下一片片红色在浓墨铺就的街道间漫延开,一直到街道的尽头,漆黑一片的护城河旁,一道接一道的光亮冲天而起,在月亮无边的光辉下,绽放出绚丽夺目的光,那是一只只彩色的兔子,时而蹦跳,时而驻足,时而低头,时而打滚,栩栩如生可爱极了。   “那制烟花的人可真厉害。”归音不由得赞叹道。   容夙站在她身旁,伸出一只手指向远方的天幕,“你看那。”   归音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正要发问,一道特别浓亮的光冲天而起,爆开之后,散开成一副仙女含笑起舞的模样。   “哇,那是嫦娥吗!”归音大半跟身子都探了出去,恨不能飞上天去跟那仙女站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嫦娥会在那里出现。”   容夙没有回答,只是抬着头望着那个渐渐暗淡下去的嫦娥,闪耀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烁,语气悠然道,“说吧。”   “说什么?”归音有些不明所以,虽然这个嫦娥没了,可另外一处又亮出了嫦娥抱着兔子的烟花,同样的好看到目不暇接,她都舍不得眨眼睛。   “今儿是你的生辰,我许你三个愿望,不管什么,我都替你办到。所以,说吧”容夙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她,仿佛那些烟火最后都落进了他的眼眸里,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的光都抵不过他眼底的风华,“什么愿望。”   他的声音,温柔如流水划过心头,带起阵阵春暖花开的清香,引起一阵悸动,久久不能平静。   “我....”归音怔怔地望着他,望着那双几乎要陷进去的双眸,几乎脱口而出,却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想出宫,她想恢复自由,她想...她想...她有太多太多的想要,可是怎么能说呢。   七爷这么好,怎么能再给他添麻烦。   窗外阵阵欢呼,大概是嫦娥终于奔上了月亮,开始她孤独清冷的广寒宫生活,指甲掐进手心里,带来一些疼痛,让她恢复了理智,从这梦一样的世界醒出来。   “我没有愿望,”归音朝他笑笑,“现在就已经足够好了,我不需要愿望。”   意料之中,容夙并不强迫她,只是接着放远了目光,看着嫦娥在广寒宫翩翩起舞的模样,唇边的笑意浅淡而悠长,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会没有,这三个愿望我先帮你寄存着,等你什么时候需要了,随时来取。”   第十三章 只想告诉你   归音的心里像是堵了什么,无名的情绪在泛滥,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此时再华丽的烟火盛会也再引不住她的目光,没由来的,觉得很慌乱。   她不敢再去看他,也不敢再跟他站在一起,匆匆转身去到门边,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手还搭在门上,楼梯下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这位爷,楼上已经有客人了,你别为难我们呀。”是玉娘焦急的声音。   “不为难你,我自己上去。”   那道听过之后就再也不会忘记的声音,几乎立刻让归音浑身的寒毛竖了起来。她陡然回头望着快步赶过来的容夙,脸都青了,怎么办。   “容斐!”容夙此刻也收敛起了表情,严肃起来,若是让容斐在这里看到了归音,她就完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玉娘根本拉不住有好几个侍卫陪伴的容斐,容夙立刻做出了判断,拉着归音走到了窗口,站了上去。   风声呼啸,外头的烟花声响依旧未停,容夙将身上的银灰色披风解下来将归音裹了个严严实实,温声道了句,   “别怕。”   归音心中升起一道不详的预感,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没来得及开口,脚下一空,整个身子就已经腾空了,随后就是急速的下降。   天啦!   归音心中的惨叫还未经过嗓子,容夙已经借着街对面最底层的屋檐落到了地上,方一落地,就拉着她的手奔跑起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身后有留在门口的容斐贴身侍卫认出了容夙,跑上来大喊了一声,“七爷,见过七爷。”   大概是早就经过了容斐的提点,但凡见到了容夙第一时间要将其拦住,或者,他们此番就是为了来找他。   容夙猛然伸手将归音揽进怀里,用披风将脑袋都裹了起来,不露分毫。   已经上了楼的容斐探出一个脑袋,眼睛一亮,命侍卫将他带了下来,稳稳的落在了容夙面前。   “七弟,可真是缘分,在这都能遇见,怎么不同哥哥打声招呼就走啊。”   归音满心紧张跟惶恐,只能紧紧的缩在容夙面前,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尊卑了,如果被容斐抓到了她,报在娘娘面前,私自出宫是要判死罪的。   “三哥?原来是你呀,”容夙张扬着眉眼,望着容斐笑,“听闻三哥要开始帮父皇打理奏折审理国家大事了,怎么还如此有空来这烟花之地。”   容斐今夜大概是喝了不少的酒,双眼带着一些喜不自胜的朦胧,也是啊,得了准太子的权力,那么离那个名号还有多久呢,不管是谁,多少都会有那么一丝得意的。   “就准你们过节,不准哥哥我过节呀,来此看看烟火而已,没想到...”容斐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容夙身前被裹得严实的人,裹得越严实,就代表越重要,这么重要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放过呢,“我说七弟,听闻你阅女子无数,这位....又是怎么样的绝色,可否能给哥哥欣赏一二?” ☆、一相倾心   “不能!”   归音正想着怎么样才能蒙混过去,甚至都考虑到了毁容这一条绝路,却没想到容夙果断干脆的回答了他,他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容斐,没留任何婉转的余地。   容斐一愣之下,显然有些怒了,如今,怕是没有人能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他,衬着一些酒意,今儿他偏偏就要看看他护得这么紧的人会是谁,说不定,就是上次在后宫里遇到的却没能看清的人呢。   如今他已经是准太子,足够有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自己素来看不顺眼的空有一张好容貌其他什么都不会的弟弟。   “啧啧啧,对哥哥这么没礼貌,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不过,没关系,本王今儿就来教教你。”   容斐冷哼一声,“身为兄长,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弟弟堕入烟花柳巷毁了你一生,来人,将那个女子拉开,谁能拉开者,赏银一百两,若是逍遥王还沉迷不悟,大可一起动手。”   到时候带回宫,闻皇后还要奖赏他及时将弟弟脱离污海。   被容夙揽在身前的归音,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寒冰一般的冷肃气息漫延开来,耳旁是容夙冰冷的声音,   “一百两?三哥可真是大手笔啊。”   眼看着那些侍卫已经围了上来,毕竟,一百两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对于一个清苦的侍卫来说。   归音感觉到刽子手的那把血淋林的大刀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或许在那之前,自己还要被狠狠的打上无数个板子,说不定就会被活活打死,想起那次挨的板子的痛感,归音忍不住就浑身发抖起来。   容斐退后了一步,给那些侍卫留出空间,却看到容夙朝他凉凉的一笑,   “既然安王爷想要过节,那就再这好好的过个节吧。”   说罢,容夙抬头朝着无边夜空喊道,   “玉娘,结账!”   空间安静了一秒钟,还以为他会有什么法子逃脱,容斐僵了一下的脸正要恢复笑来再好好的嘲讽一下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却猛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汹涌而来,身后的百花楼里,由玉娘带头,身后跟着涌出来一大片花枝招展的妖艳姑娘。   领头的玉娘挥舞着红色纱巾,叫道,   “唉,柒公子,我早就算过了,你可是有很大一笔钱没付清楚,来来来,我们一起对一对。”   身后无数的姑娘们扭着腰肢奔了上来,纷纷道,   “唉,柒公子,你上次说要赏我的金子是不是也一起结了...”   “还有我还有我,你说的珠宝呢....”   “还有我呢...”   无数只手破开了侍卫们的围控,将容夙同归音一起拉着了包围,拥着他们缓缓朝百花楼移动,   另外还有不少没能挤进去的姑娘,开始媚笑着调戏那些侍卫们,   “这位哥哥面生的很,可有来过我们百花楼?进去玩玩吧,保准你要舍不得走了。”   在容斐反应过来之后,百花楼的姑娘们已经成功将容夙拉离了包围圈,缓缓挪到了百花楼门口。   哄闹声中,刷的一声响的清亮,容斐猛然抽出了身侧侍卫腰间的长剑,怒吼道,   “全部给本王站住,安静!否则以叛乱罪处死。”   都是一些姑娘,虽然也经历过了无数滚滚红尘,但始终都是姑娘,看着四周那些随着容斐齐齐亮出的寒光闪闪的长剑,不多,也就四个,但也足够了。   姑娘们纷纷噤声,裹紧了身上薄薄的衣衫,入秋了,终究是冷的。   容斐举着剑,怒气冲冲的扒开那层层的姑娘,然而,人已经不见了。   这个时候,容夙已经趁乱带着归音进了百花楼,到了一直通往护城河边的暗道里。   四周暗夜无边,带着湿冷的寒气,不小心还会碰到湿漉漉的石壁,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准备火把灯烛,归音只能紧紧拽着容夙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往前走。   她知道情势紧急,事关她的脑袋,纵然不怎么值钱,可多少也是自己的命,但是,   “那些姑娘...不会有事吧。”她再不问世事,也懂了那些姑娘是来帮他的,既然她都懂了,容斐肯定早就明白了。   “不生气了?”   归音听出了容夙语气里的调笑,想想之前的一幕幕,顿时又恼又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会有那么幼稚的行为。   “我怎么知道她们都是你的人,再说...”你本来就花名在外,纵然这些都不是,总还有别的人吧,归音怒着,却没有说出来,毕竟,人家又救了自己一命,若不是为了自己,他大可大大方方的在百花楼里喝着酒左拥右抱,何必跟容斐彻底撕破脸,还暴露了自己的势力,以后行事就不再那么容易了。   想到这些,满心的火气忽然一点点沉静了下来,归音垂头,只剩懊悔,不该如此任性的随他出宫的。   容夙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的笑道,   “放心,大胤有多少大臣的秘密都掌握在她们手里,那些人都不会让她们出事的,我猜,最多七日,百花楼就会一如往昔宾客盈门。”   归音心中自责懊恼,只能尽力的紧紧跟住容夙的脚步,不再给他添麻烦,默默的走了一刻钟的时间,耳旁终于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那就是护城河了,归音脸色一喜,走出暗道奔到了河边,烟火的盛会不在这处,此刻这里悄无人烟,归音大大的松了口气,感慨自己再次捡回一条命。   容夙却忽然停了下来。   归音诧异的回头,看到被河畔的风吹乱长发的容夙,面色有些冷寂。   就像,就像那些绽放过后的烟花,凄凉无边。   “你怎么不问我,我为什么会经营一座青楼。”   归音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她是很想问,身为皇子,为什么要去做这样的事情,他完全有其他的方法去经营自己的势力,为什么偏偏是青楼,她从前看过很多话本,上面有许多无辜的女子被逼良为娼的故事,她常常想,怎么会有人那么狠心。   却始终无法同他联系在一起,七爷,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容夙走了上来,站在归音面前,望着她的眼睛,就着河畔水流,风声,一字一句道,   “我不想让你误会,我想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我信   月光洒了河面如碎玉一般清冷的波光,聚拢,又散开,有那么一瞬间,归音看着他那如黑曜石般漆黑清亮的眸子,感觉到了那种不能承受之重,发现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平日里所见到的高高在上的皇子,贵人,而是一个经历了凄惨人生却没有妥协的骄傲少年,他像是天上的星,就算月儿再强,也无法夺去他的光芒。   “我相信你,七爷,”归音从那双眼睛里得到了无端的信任,她朝他笑,“不管你要说什么,在那之前,我希望你知道,我相信你。”   归音转身坐在了河边,走了那么远的路,有些累了,而后抬头看他,“说吧。”   她本以为,那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容夙无声的一笑,撩开衣袍随她一起坐在了满是泥土的河边。   河流,月光,再没有比这更适合讲故事的地方了。他愿意敞开心扉,把秘密告诉她。   也许会落入无底的深渊,也许会被万箭穿心,可此刻,他是心甘情愿的。   “在我四岁的时候,有人悄悄地告诉我,我的母妃是皇后害死的,我相信了,跑到皇后面前,大声的质问她,为什么要害死我的母妃,并且告诉她,她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娘亲。”   归音望着头顶的月儿,仿佛能从上面看到昔日那个四岁的孩子,没有娘亲的庇佑,是如何在哪吃人的后宫里活下来的。   “后来,在我还未成年的时候,就被封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号,当了王爷,那样,就不用每天在皇后面前晃来晃去,惹她不开心。”   “我本以为那是皇后的报复,想着就算如此,咬着牙也要在宫外活得很好,甚至,想着如何去杀掉她给母妃报仇。”   “那时候,百花楼还不叫百花楼,叫做美人舫,我见过很多还未成年的姑娘被自己的爹娘卖了进去,哭着喊着那么可怜,那时候,我想救她们,却无能为力,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没有权利,没有家族背景,只有一个空名号。”   “我汲汲营营彻夜不眠,终于有了一些成果,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要封了美人舫,解救那些姑娘,可那些姑娘却恐惧的看着我,她们问我,她们已经沦落红尘,还能做什么?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一技之长养活自己,也不会有人肯娶她们,除了做艺妓,她们不会再做别的事情了。”   “可我不能白辛苦一场呀,我惩罚了那个美人舫的老板,下令不准再买卖姑娘,除非有人生活不下去,自愿来到这里,也改了名字,叫做百花楼,尽力让她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玉娘从前是皇宫里的一个丫头,年满放出宫后,才知道自己的亲人带着她每年寄回家全部的俸禄,举家搬迁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生无可恋之下,她进了青楼,为了报答我,告诉了我一桩后宫秘辛,她从前是我母妃身边的二等丫头,只是因为不讨我母妃的欢喜,早早的被贬到了别处,在我母妃生产之前,她亲眼见到了德妃身边的丫头威胁另外一位小主,让她在我母妃的膳食里下毒,原本,是要将我一起毒死的。”   “可我母妃挣扎着将我生了下来,才死去,所以我活了。”   “我从未见过我的母妃,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没听过她的声音,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温柔美丽,可她终究是我的母妃,我要替她报仇。”   “等我报了仇之后,.....”   归音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那句话的后半句,报了仇之后要怎么样呢,现在德妃是后宫最得势的,容斐是朝廷上最得势的,报仇谈何容易。   容夙不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将她送回了后宫的小屋里,站在门口,他轻柔的理了理她额前的乱发,   “在那之前,你要照顾好你自己,知道了吗。”   许久以后,归音都没有能想明白,容夙走之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那一夜的水流,月光,刻印在了她的骨子里,再也不会忘记。   那一夜,几乎辗转难眠,闭上眼,眼前就是那大片大片的烟火,月光,还有容夙那双含笑的眸子。   直到第二日起床,感觉到脑海里昏昏沉沉,朦朦胧胧的梳洗完毕,转头的时候却看到了桌子上忽然多出来的一个食盒,里面装着精致的糕点,这可能是锦瑟送过来的,可糕点盒旁边,还放着一支玉簪,一支跟自己用了多年最后跌的粉碎的那支玉簪一模一样的簪子。   蔺相如!   这个名字忽然划过脑海,让她陡然清醒了过来。 ☆、劫难将至   早早赶到了储凤殿,昨夜娘娘怕是累坏了,要给她准备好补品好好养养才是。   归音进了殿门,就看见了锦瑟一脸惶恐地在娘娘梳头。   就算是只看到了背影,也能感觉到娘娘正努力压抑着的无边怒意。   怎么回事,昨夜里去参加了盛宴,不应该是很开心的吗,难不成宴会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云青呢?   归音扫视了四周,没看到云青的身影,暗自皱眉,加快脚步走了上前,请了早安,娘娘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石雕一般坐在梳妆镜前,紧紧闭着眼,尖锐的指甲一下一下的敲着紫檀木做成的精致台面。   焦躁,不安。   归音立刻紧张了起来,调动起全身的神经,尽量如往常一样问道,   “娘娘,今儿要用什么早膳,桂花小粥可好?”   “娘娘,梳好了。”与此同时,锦瑟收起了银梳,退后一步,小心翼翼道。   闻皇后终于不再敲台面了,睁开了眼睛,发黄的铜镜映照出她毫无表情的面容,冷冰冰道,   “甚好,退下吧。”锦瑟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归音,丝线理好了吗。”她盯着铜镜里的自己,接着道。   归音连忙低头回道,   “理出了一些,应该足够把菩萨像绣好。”   “很好!”娘娘站了起来,语调里有些阴晴不定,“接下来几日,你就陪着本宫在佛堂里刺绣吧。”   归音心中微颤,难不成昨夜的事情就被娘娘知道了?不会的,若娘娘真的知道了,绝不会如此轻易的待她,作为后宫之主,她从不偏私。   借着回去取丝线,在殿门口,看到了低头站得笔直的小远子。   “小远子,昨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云青去哪了。”   归音靠上前,低声快速的问道。   小远子一脸紧张的望了望她身后空荡荡的外殿,将她拉到门后,压低了声音道,   “云青姐姐挨了二十大板,如今正在房里躺着呢。”   “怎么会。。。?”归音瞪大了眼睛,二十大板,她永远都记得那日挨得那一记板子的疼痛,寻常身子弱一些的丫头,二十大板挨下来很有可能就要没命了。   “云青犯了什么错,要这样罚她。”   小远子道,“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形,昨夜里娘娘回来的时候脸色就很不好,云青姐姐也是在后边被抬回来的,我跟着把姐姐送去屋子里,隐约听他们说了几句,好像是..这板子好像是替娘娘受的,娘娘在宴会上同德妃娘娘争执了几句,皇上就亲口下令要罚娘娘,好在娘娘身子尊贵,就由云青姐姐代了,可怜了云青姐姐,尽早还昏迷着...”   怎么会这样,来回的路上,归音满脑子一团糟,皇上若是如此不待见娘娘,又怎么会下圣谕请娘娘去参加盛宴,难不成....归音陡然想起那日,纳总管在娘娘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的,也许,这也只是一场戏而已,为了引那些人上钩,以为皇上真的已经如此痛恨娘娘,那么今早的那一幕,也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并不是真的。   归音紧紧皱眉,担心着云青的伤势,奈何娘娘有令没办法去看她,只能找机会跟锦瑟说说,把自己那瓶药膏拿去给云青。   到了佛堂,娘娘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将她需要的颜色的丝线穿进银针里,就可以开始了。   娘娘绣得很认真,褪下了先前凝聚的怒气,此刻在佛堂,不会有别的人看到,认真起来的模样,依稀能看出昔年还待字闺中的风貌。   归音跪坐在一旁,将每种颜色的线都用银针穿好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   “娘娘,佛堂里光线太暗,久了怕是对眼睛不好,为何不去外边。”   娘娘却一直没有说话,归音暗自咋舌,希望没有惹到娘娘不高兴,连忙紧紧闭着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候着。   陡然间,却听到娘娘的声音,轻得像阳光的漂浮的尘埃,她低头一下下的摆弄着针线,面色平静缓和。   “归音,你有喜欢的人吗。”   归音愣住了,喜欢的人...脑海里第一时间划过蔺相如的身影,那是她最初也是最喜欢的人,她从五岁开始喜欢的人。可是后面...她眼前闪耀出七爷那双纯粹的眼睛。   不可以。   归音紧紧咬了咬唇,告诫自己不可以,她谁都不喜欢,都不喜欢,   “归音...归音14岁入宫,至今...还没有...喜欢的人。”   归音低眼,不敢抬头,怕娘娘看到自己眼底的慌乱。   可娘娘只是低着头仔细的刺绣,看也没有看她,   “我嫁给他的时候,只有13岁,那时候只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一心想着怎么去做好他的妻子,那时候觉得,只要是为了他,什么委屈都可以无所畏惧。”   归音望着娘娘,不知道说什么好。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快30年了,我们都老了,我没能给他诞下皇儿,只想着能用这一生来补偿他,那些折辱,又算得了什么。”   娘娘眼底有光闪过,像是泪,可眨眼就不见了。   归音的一颗心像是紧紧的被揪成了一团,她想起昨日,娘娘没有带她去宴会,是早就知道了会在宴会上受辱,会要受罚,所以她带了云青。   “难道...”归音心中一跳,握紧了掌心,“云青是....”   她想起来,自从云青到了储凤殿两年的时间,娘娘从来就没给过她好脸色。什么样的人,竟然有这样的胆子,难怪娘娘在自己殿中也要掩藏,原来,坏人就在身边。   娘娘手里的线绣完了,递过来银针,归音连忙将另外穿好了丝线的银针递了过去。   娘娘什么也没回答,只是接过针,接着开始绣,   “快了,就快了。”   就再没有说过话,什么快了。   归音满心复杂,想着昔日里同云青的点点滴滴,等到皇上扳倒了德妃以及她身后的整个家族,她肯定是要被处死的,可是,她那么好,那么温柔,为什么呢。   这个后宫,究竟还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   此后的三天,她们一直待在佛堂里刺绣,在娘娘沐浴的时候,归音同锦瑟悄悄聊了几句,听闻如今整个后宫里都知道了娘娘因为受了责罚,情绪低落到整日闭门不出,甚至还有谣传娘娘这个后位很快就要被废了。   始作俑者,自然是德妃以及那些依附她的妃嫔们。   第四日的清晨,安静了许久的储凤殿,来了一位贵客。   安王,容斐。 ☆、祸起萧墙   “他来做什么?”归音听到这个名字,就只觉得一股不详的预感在心底风起云涌。   落井下石?还是来看看皇后究竟有没有如传闻般委顿。   娘娘只是勾唇,露出一抹嘲讽,随即换了正装,由归音搀扶着到了外殿。   “听闻母后近日来心情不是太好,所以特意前来探望,这些是儿臣的一点心意,请母后笑纳。”   容斐身后跟着两个侍从各自端着鎏金盘子,上面摆了好些人参之类的珍贵补品,还有一些闪闪发光的金银首饰。   望着容斐一脸恭恭敬敬的笑,闻皇后勾了勾唇,算是笑,更多的则是嘲讽。   “安王,这里没有外人,就免了这些客套吧,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事就直接说。”   容斐不知为何,受了皇后的嘲讽,却不愠不恼,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母后误会儿臣了,今儿前来确实主要是想关心一下母后的凤体是否安康,当然,另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求母后成全。”   归音站在娘娘身后,努力的低着头,希望着不会让他看到自己。   “既然是不情之请,安王殿下是否去求你母妃更为妥当,本宫怕是爱莫能助。”   闻皇后连更他敷衍一二的心情都没有。   容斐那双细长的眸子,笑起来显得更加阴柔,仿佛冷不丁的就会从里面射出一道利剑。   “此事,还真的只能靠母后来成全。”   容斐双手背在身后,用那双眸子慢慢悠悠的将整个殿里所有的人扫过一遍,面上含笑,看不出他究竟有何意图,当那双眸子要扫过自己时,归音更加竭力的收缩起了脖子,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希望没有。   “哦?”闻皇后一只手放在了椅子的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敲着,尖锐的声音让人更加不安,皇后与德妃素来不和,她也不屑于假装,“什么样的事还只能本宫成全,说吧,本宫听听。”   容斐站在殿下,笑意深邃,忽然间,撩开了长袍,单膝跪了下去,   “还请母后原谅儿臣的鲁莽,只是心中急切按捺不住,这才厚着脸皮前来求母后,”说到这里,容斐抬起了头望着闻皇后,满脸真诚,   “数日前,儿臣曾在后宫之中遇到了一位女子,身姿窈窕面容秀美,深得儿臣的心,只是那日时间紧急,没来得及上前去问她的名字,这段日子每每想起,便觉得遗憾,好在上天垂怜,前日里,我又遇见了她,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庆幸的是她落了一方手帕,我记得她匆匆赶往的方向是储凤殿,儿臣实在不想再错过这段缘分,深思良久,这才前来求求母妃,若您殿中真有这位女子,能否割爱赏赐给儿臣。”   当听到容斐说到手帕二字的时候,归音提到了嗓子眼的一颗心狠狠的抖了抖,她下意思的摸了摸腰间,素日来放手帕的地方,然而,空空如也。   怎么会。。。什么时候丢的?在哪里丢的?   最近几日神经的高度紧张,让她的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她甚至都不记得手帕什么不见的。   归音抬起头,望着容斐手上那一方洁白的手帕,叠得四四方方的手帕,隐隐能看出蜿蜒的花边。   刹那间,归音的一张脸白了个彻底。   难道,是那天晚上,被他捡走了!   怎么办。   锦瑟已经上前接过那方手帕,递给了娘娘。   归音站在身后,依然看见了手帕上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月下香花边,上面还绣了自己的字。   “儿臣虽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这手帕上绣了一个锦字,想必就是她的名字了,母后,您这儿名字里带锦的姑娘可在这里?”容斐眼带期颐的望着,余光却冷不丁的扫过了归音,看到了她不太正常的神色,还有那身姿,想必,就是她了吧。容斐看着,唇边的笑意更盛了起来。   容夙啊容夙,不知道你会有何感想呢?   归音一只手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掌心,才能不让自己绝望的倒下去,眼睁睁的看着娘娘将手帕摊开,仔细的看了几眼,没有发话。   娘娘肯定认出来了,她画的好几张菩萨的样图上处理细节的手法同手帕上是一样的,她不要被赏赐给他,想着沦落成他王府无数美人中的一位,每日里只能呆在屋子里等着太阳落下如此日复一日的日子,她宁愿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上。   “就算有,本宫又为何要成全你。”片刻之后,才听到娘娘冷淡的声音。   容斐道,“母后,儿臣虽然同您情分不深,可到底也是叫了您这么多年母后的,您不会这点心愿也不肯成全儿臣吧。”   可娘娘只是冷淡的看着他,没有任何回应。   归音见此,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只要娘娘不答应他,娘娘不会答应他的。   然而,容斐像是意料之中的叹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既然母后为难,儿臣也不强求,儿臣还是去求求父皇吧,前几日父皇还催促着儿臣取个正妃,如今正妃尚且没有,纳个小妾,想必父皇还是高兴成全儿臣的。”   “安王!”娘娘显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挑衅,不由得拔高了音调打断了他,然而,又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去影响皇上的大局呢。   归音看到了娘娘眼底的决然,浑身如掉进了冰窟里。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卑微的丫头而已,命早就由不得自己,怎么还敢去奢求其他,大不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罢,反正她也没有亲人可以去株连了。   归音看着娘娘转头,望了自己一眼,心中有了决定,就不再慌了,定定的等着娘娘发话,甚至还朝娘娘安慰的笑了笑,请她不要再为难了,没关系的。   却没想到,娘娘的眼神陡然一转,从她身上划过,望向了锦瑟,   “锦瑟,这手帕可是你的?”   归音一愣之下,呆住了。   锦瑟也愣住了,她望着娘娘,呆呆的道,“娘娘,我...”正要说什么,却看到娘娘望过来的眼神里,很清楚的表达着,承认这手帕就是你的的强硬命令。   锦瑟被吓住了,这手帕,明明不是她的啊,她也没有再后宫里遇见过安王殿下啊。   “怎么,害羞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如今安王都找上门来了,如此的诚意,本宫怎么好不成全,锦瑟,上前来跪下!”   “母后,她还没有承认...”容斐眼见闻皇后想拿另外的人敷衍他,连忙上前数步,想要纠正。   闻皇后冷冷的望了他一眼,“本宫殿内就只有这一位名字中带着锦的丫头,安王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司查问,还是说,你方才那一番话存粹就是骗本宫的!”   容斐满心怨念,却无可奈何,谁让他把所有的证据都押在了这手帕上。   “锦瑟,还不上前!可是觉得安王殿下配不上你?”见锦瑟久久没有反应,娘娘一声厉喝,将归音方才踏出想要承认的脚逼了回去。   娘娘已经做了定论,她若是出去,说明原因,就是当着容斐的面狠狠打娘娘一巴掌,可是,不说的话,锦瑟她...   娘娘那一声厉喝,让锦瑟同样吓了一跳,连忙跪上了前,   “奴婢不敢,是奴婢不敢高攀殿下,娘娘恕罪。”   闻皇后看着匍匐在脚下的锦瑟一声嘲讽,“安王都敢来求本宫了,自然是知道你的身份的,又怎么会嫌你高攀。从今儿起,你就是安王殿下的人了,待会去找纳总管办完该办的事儿,即刻就跟着他出宫去吧。”   “谢母后成全!”容斐再不甘不愿,也只能端端正正的跪下行礼。   娘娘端坐在凤位上,极冷淡的一笑,“如此,还请安王殿下日后不要忘了本宫才是。”   “儿臣不敢!”   得了娘娘的吩咐,归音得以陪着锦瑟去往□□司找纳总管办理所有手续,撤销奴婢的身份,从此就不再是皇宫里的人了。   “对不起锦瑟,我...”   拉着锦瑟的手,归音满心难过与愧疚,若不是自己太不小心,她就不用嫁给容斐那样的人,说不定日后,还要再回到这后宫里,成为那些深宫怨妇中的一个,她本可以嫁给一个更合适的人的。   “姐姐说什么呢,”锦瑟此刻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嫁给王爷这样的事情我从前从未想过,现在想来,到还是我平白捡了一个大便宜呢,以后,我可就是王府的主子了,再也不用做丫头了。”   归音怎么会看不出锦瑟眼底藏着的紧张与惶恐,锦瑟根本不知道容斐是怎么样的人,她如今才15岁,一点也不适合去那些尔虞我诈的地方,她会活不下去的,归音心疼的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锦瑟,你要记得,日后不管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写信来告诉我,”说到这里,归音才想起自己也只是一个丫头,纵然她真的有什么麻烦,她也帮不上她,可是...   归音用最大的力气抱紧锦瑟,“哪怕我帮不上你,也可以听你说说话,至少,至少你还有我的。”   “嗯。”锦瑟靠在归音肩头,声音里是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的惶恐,还有一些期待,做王爷的女人,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啊,他会对自己好吗? ☆、番外二 恨之源   在安王府,书房里,容斐满面怒容。   蔺相如相当冷静的坐在他对面,仿佛世间任何一切都不足以令他动容。   “那个女人竟然敢把我当傻子!”容斐很愤怒,他原本是想借此狠狠的踩容夙一脚,如今却只换来一个烫手山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逍遥王深藏不露,此番也算是试探了他的深浅,不算全盘皆输。”   蔺相如相当沉着。   容斐越想越是不甘,一拍桌子,怒道,   “不过就是一个青楼,能起多大的风浪,明日本王就去向父皇请旨封了它去,看他还能如何跟本王抗争。”   蔺相如云淡风轻的说了句,“不可。”   两个字拂了容斐的逆鳞,他的怒火更胜,“为何!”   蔺相如异常的冷静,道,“其一,这件事就算成功了,只会落下一个把柄给闻家,其二,整个四方城爱好逛青楼的官宦绝不在少数,他们不会让你轻易得手,反而容易惹火上身,其三,会打草惊蛇,等把逍遥王的底细摸清楚了再一举动手也不迟,此时,为时尚早。”   蔺相如一字一句的将局势分得清清楚楚,容斐若真想将天下揽括于怀中,也只能将此事咬牙忍下去。   “那个丫头...”   “不能动。”蔺相如干干脆脆的打断了他。   其中之理,容斐自认是明白的,经过了□□司记录,那个丫头是他亲自带出宫,领回府的,若是没几日就死了,更是送了闻家一个兴师问罪的名头。   只不过,在不伤性命的前提之下,他有得是更多的法子来消解自己心头之怒。   一盏烈酒饮下,容斐缓缓地冷静了下来。   他看了蔺相如两眼,带出一抹笑,伸手给他面前的杯子也倒了一杯,“本王得蔺司马为谋,真是三生有幸,来,本王敬你。”   蔺相如虚行一礼,回敬道,“得王爷赏识,是微臣之幸,”他的手避开那只酒杯,举了举茶杯,“微臣不胜酒力,还请王爷见谅。”   这么几年来,不管什么场合什么情势,容斐从未见过蔺相如饮酒,他很好奇,就连再迂腐的书生都会贪念一二,为何这位蔺司马能冷清至此,如此聪慧之人,到底图得是什么,对此,容斐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无碍,司马大人开心就好,”容斐独自再饮下一杯,故作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只是本王心中有个疑惑,一直不得解答,困惑已久,想请教一下蔺司马。”   “王爷但说无妨。”蔺相如习惯性的将白玉茶杯握在掌心里细细把玩。   容斐正了神色,一字一句的问道,确保他是一定听得清清楚楚,“本王昔日于蔺家毫无恩德可言,怎么蔺司马会一心认本王为主?你...可有何。。。缘由。”   把玩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蔺相如薄薄的唇勾出了一抹弧度,这安王,原来还没有蠢到家。   容斐同蔺家,不仅没有任何恩德,当年荣宠数代的蔺家就是因为他的母妃而招致灭亡的。   他为何会认他为主,除了为那枉死的一百三十九条人命复仇,还会有什么缘由,哦,不对,加上他薄命的娘,一共是一百四十条人命。   面前,容斐那双阴柔的眸子正带着笑看着他,无法预料那眸子里下一秒是不是会射出两道利剑来。   蔺相如放了手中的杯子,恭敬的俯身行礼,他只说了一句话,便令容斐眼底的怀疑一散而尽,彻彻底底。他的要求,只有自己可以,而且是只有自己成就大业之后,坐上那个至高之位,才能成全他。   他说,“待他日王爷登上那至高之位,可否帮微臣除掉一个世仇,”蔺相如顿了片刻,冰冷如千年寒冰般接着道,   “我想要他满族尽灭,不留一个活口。” ☆、噩梦降临   锦瑟走了,归音同纳总管一起将她送到了宫门口,看着她上了安王府的马车,看着她撩开车帘露出紧张又惶然的小脸,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直到连影子都再也看不到了,归音一直望着,心中凄闵,却无可奈何。   她明知道她这一去,便是前途忐忑,危机遍布,却没办法阻止她。   今日的风很大,天气有些阴沉,沿着视野延伸开的街道上落满了枯黄的叶子,惹人一心悲凉。她记得锦瑟最不喜欢的就是秋天了,因为叶子落满了地面,打扫起来实在太累了,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举着扫帚祈祷苍天,赶紧让所有的叶子一夜全部落光吧,这样她就不用天天扫了,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皇后娘娘还在等着你回去伺候,走吧。”   纳总管提醒着归音,叹着气,甩着佛尘转身就走了,纳总管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了,见过了太多各种各样的场景,他甚至都送过好几位份位至嫔的妃子出宫,有活的,也有死的。   归音想起了娘娘,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与悲凉转身跟着纳总管往回走,可心中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要问,   “纳总管,您说,锦瑟她这一去,会是一个好前程吗。”   她希望能得到一个好的答案,至少这样她就不用再日日自责跟愧疚。   纳总管抬起头遥遥望了一眼面前层层叠叠的琉璃金顶,舒展了满脸的皱褶,长长叹了口气,   “宫中的日子不好过,宫外头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哟,活着,就是不易啊。”   纳总管的话,像一块沉沉的石头压在了归音的心口,容斐的司马昭之心谁人不知,锦瑟又怎么会过得好。   一路上,归音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这天气一般,阴沉,压抑,可此时也无可奈何了,只能等自己年满出宫之后,再去看看她,说不定,她会过得很好。   夜里,风更大了些,摇晃着那些树叶好像要把它们连根拔起,归音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时,已经夜深了,锦瑟走之后,纳总管就立即补了两名宫女来,云青还在养病中,按着宫中制度,皇后除了贴身丫头,还需四位二等宫女,娘娘喜静,除了归音,就只留了云青跟锦瑟,这一次纳总管一连送了四个过来,娘娘也只留下了两个,心砚跟心巧,由归音带着熟悉规矩。   一天下来,归音将两人都看在了眼底,心砚沉稳一些,可是小心思太重,心巧单纯,却有些拘谨,都担不得大任,等他日自己离宫了,谁能来好好照顾娘娘,归音脑海里想起了云青,她就很好,沉稳又细心,可为什么偏偏....   最近事情太多了,归音一时间心烦意乱,举着烛火来到窗前,想要狠狠的疏散一下抑郁,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若是不好好休息可就没精神了。   推开窗的时候,仿佛是眼花,眼前闪过一道白影,随即,就是隐隐约约的月下冷香在鼻尖飘忽。   是他!   归音几乎是瞬间,冲到门口,打开了门,跑到了院子里,四面环顾之下,一片漆黑中,只有风声飒飒。   他一定在,归音心中焦急,可是不能喊,这里是后宫,他身为男子,又是大臣,被人知道那是死罪。   归音冷静下来,才想起手中还举着烛火,已经有好几滴滚烫的蜡油落在了手背上,这时才感觉到痛。   回到了屋子里,放在蜡烛,皱着眉正要除下那些蜡油,一只凉凉的手就是这个时候忽然伸了过来,挡住了她的动作,   “先用凉水敷一下,不然会伤到皮肤。”   归音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她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来这里要做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手腕被他握住,身体动弹不得,一颗心却猛烈的跳了起来,喉咙干涩,   “蔺大人,你..有事吗。”归音试图冷静的发问。   “凉水在哪里。”蔺相如只是看着她已经被烫红的手背,道。   装着清水的铜盆就在屋子的角落里,可归音不知为何,忽然清醒了过来,这里是后宫,不管他的目的为何,都不能再在这里久待,尤其不能为了自己的手这种小事,她缓缓从他的手掌心里抽回手,退后了一步。   “时辰不早了,蔺大人还是尽早离去的好。”   蔺相如没有动,任她退开了去,一双眸子静静的看着她。   那样的眼神,让归音忍不住的心悸,这个人,是她的心上人呀,放在心底珍之重之那么久,遥不可及的那个人,如今就自己面前,那么近,可她只能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她已经害了锦瑟,不能再害他。   他久久都没有回应,归音咬牙,逼着自己再开口,   “蔺大人....”   蔺相如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忽然打断了她,道,“送你的玉簪可还喜欢?”   归音一愣,那支玉簪,真的是他送的。   她转身抽开了床头的梳妆台的柜子,那里面摆着那只青玉杯,在它的旁边就是那支玉簪。   她一直不敢戴,如今,还是还给他吧。   为了他好,也为了自己。   不能再念念不舍,更不能让他有所误会,归音狠了狠心,将玉簪拿了出来,转身递到了蔺相如面前,   “归音受之有愧,请蔺大人拿回去吧。”   蔺相如静静的看着归音的动作,看着眼底下那只手,以及掌心通体莹润的玉簪,淡淡的笑了,   “不算受之有愧,在下有一事相求,想请姑娘如实告知。”   归音握着玉簪的手固执的伸在半空中,“蔺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归音知无不言,只是这簪子...”   没等归音说完,蔺相如已经收起了神色,变得严肃认真,他紧紧看着归音脸上的神色,不想漏过一丝神情,   “上次的采花游戏,姑娘告诉在下是有一位来自临安的姓何的姑娘告诉你的,我去查过了□□司的入宫记录,同你一起入宫的女子里面并没有一位姓何的,反而,是你在入宫之前的名字姓何,名叫何琴,临安知府的长女,对吗。”   一连串的逼问,归音几乎无法反应,脑海里苍白一片,只知道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簪,试图找到一丝力气。   蔺相如似乎也知道自己逼问的太紧了,缓和了情绪,虔诚道,   “归音姑娘,这件事对我而言非常重要,请姑娘能如实告诉我,若日后姑娘有何事需要帮忙,在下定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那位姑娘究竟是谁,现在又在何处。”   归音猛然爆发了,收回了手,心中无端的委屈化作怒意直直的看着他,“你找她是要做什么呢。”   “....”蔺相如开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归音看在眼底,心中冰冷一片,他如今已经官至司马,还想着找她做什么,也许,只是心中些许的怀念吧。   “她已经死了。”归音转过身,冷冷道。   “不可能!”蔺相如干脆的打断了她,甚至听到了些许怒意。   归音冷静了下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她的名字叫林玉锦,他的父亲曾经是苏州知府,后来搬至金陵,你应该早就找过林家,她的灵位正摆在林家祠堂里,对吧,我从前曾随父亲见过她几次,她已经死了,六年前死于恶疾,我参加了她的葬礼,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世间已经没有她了,再也不会有了。”   归音的声音变得冰冷,她永远都记得,参加自己的葬礼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也永远记得那无情的爹将刻着她名字的灵牌摆进祠堂里的场景,她已经死了,林玉锦已经死了。   如今,她是归音,只是归音,是皇后娘娘的丫头,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归音。   身后一片寂静,甚至都听不到呼吸声。   过了许久,是蔺相如冰凉的声音,   “在下失礼,打扰姑娘了。”   一道风起,屋子门打开了,又被关上,屋子里带进来一道冷冷的风,随即又消失。   归音握着手里的玉簪,那道凉凉的风穿过她的胸膛,冻结了所有,她觉得自己应该哭的,可是眼眶里尽是干涩,干涩的有些疼。   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哭了。   接着几日,都是平淡无波,自从锦瑟走后,本就冷清的储凤殿更显得僻静无比,连笑脸都极少见,两个新来的丫头更是心中瑟瑟不敢多话,就连小远子,也都成天在那叹着气。归音越发期盼着日子快些,再快一些过去,她如今唯一的念头,就是出宫,脱离了这个牢笼,天空海阔,至少不用再这般压抑。   入秋之后,天气一日接一日的冷了起来,宫里的老人们望着数日未晴的天,忧愁着即将到来的一场大雨,娘娘的观音图才刚刚有了一个模样,绣得更加认真了,整日里坐在那儿不动,就有些受寒。   归音看在眼底,有些着急,想着去请个御医过来给娘娘把把脉,被娘娘的否决了,无奈之下,只好去御药房取些药材熬点汤来给娘娘驱寒。   另外,云青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但是还需些珍贵补品好好补补元气,不管她的目的为何,终究也是个可怜人。   提着药箱,去往御药房,需要穿过大半个后宫,归音低着头走得很快,远远的就要看到御药房的门时,一旁的弯道上走出来一道紫金色的身影。 ☆、我知道是你   “归音。”   面前响起一声高高的音调,犹如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归音陡然一惊,看到了挡在面前的安王容斐,连忙跪在了地上行礼,   “见过安王爷。”   容斐走到了归音面前,唇边勾着冷然的笑,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眼底还带着怒意,   “抬起头来!”   纵然是跪在地上,归音也感觉到了那汹涌的愤怒,容斐不是三爷,绝不是嘻哈打闹就可以蒙混过去,想必他已经知道了那手帕并不是锦瑟的,堂堂王爷竟然被一个丫头骗了,可想而知他会有多愤怒,锦瑟,不知道他把锦瑟如何了,归音心中惊惧与汹涌,可她不能承认,不能陷娘娘于不利之地。   可现在,谁能来救她。   “本王让你抬起头,听见了没有!”见归音久久没有反应,容斐怒意更盛,厉声道。   那双原本就阴柔的眸子因为愤怒显得愈加危险。   这个时候,自己更不能慌,只要容斐没有证据,他就不能把她如何,毕竟,她身后是娘娘的脸面,容斐再大胆,也不敢轻易动娘娘的。   “王爷恕罪。”归音缓缓抬起头来,面对着容斐,握紧了掌心,不能露出一丝心虚。   容斐看着她,怒意夹着阴险,伸出手死死的掐住了她的下巴,他就该在那日撞见她跟老七时将两人一起绑了去见父王,免受今日之辱,   “胆子倒是不小,竟然糊弄本王。”   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的疼痛,归音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   “王爷饶命,奴婢不敢。”   “不敢?”容斐弯下腰来,将脸贴在了她的面前,极阴沉的冷笑道,“本王知道是你。”   轰鸣声在头顶炸开,归音惊惧地瞪大了眼睛。   容斐很满意她的这个表情,贴近了她的耳朵,阴恻恻道,   “跟老七厮混的是你,私自出宫的也是你,故意丢下手帕想引我上勾,对吧,是不是觉得你们已经赢了?”   “奴婢...没有。”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裳,归音如同掉进了满是火焰的冰窟里,一半冰冷刺骨,一半烈焰灼心,下巴的疼痛已经变得麻木。   可容斐并不想就这么结束,“你就不想知道,那个代替你进了王府的丫头,如今是何下场吗!”   归音抬起头,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要伤害她。”   容斐冷哼一声,松开了她的下巴,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本王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管吗!”   紧接着狠狠一脚踹在了她的肩上,冷哼一声道,   “等着,本王还会来找你的!”   那一脚几乎要将归音的肩膀踩碎,捂着痛处,不知道是不是伤了骨头,连呼吸都是疼的,眼睁睁看着容斐一甩袖子,扬长而去,惶恐席卷了整个身体。   她想要去找七爷,可是根本动弹不得,一阵阵的刺痛汹涌,连带着手臂似乎都废掉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要去救锦瑟,可救不了她。她不敢想象如今锦瑟的处境,更不敢想自己落在了他的手里会是如何。   疼痛,惶恐,内疚,害怕,让她蜷缩在青石地面上,瑟瑟发抖。   直到身侧有脚步停了下来,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归音惊恐的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是掌管御膳房的蔡管事。   “还能走吗?前面不远就是御药房,我带你去上点药。”   容斐下手太狠了,归音的半张脸几乎都肿了起来,就连给她上要的御医都忍不住叹气。   “肩膀上只是有轻微的脱臼,矫正就好了,回去休息半日,明儿就不会疼了。”   蔡管事替归音将需要的药材药膏全部打包放在了药盒里,   “只是这脸上的伤估计需要小半月才会全数消退,我回去给你煮些滋补的汤叫人给你送来,你要记得全部喝完。”   归音坐在那儿,一直任他们折腾,一句话都没说,蔡管事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背,   “那些上位者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拿身份来吓人,在后宫里,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的,日后你就呆在殿里,尽量少出门就好,别怕了。”   “我不是怕这个,”归音低着头,受了刺激导致嗓子都有些沙哑,“我只是怕...”害怕他会对锦瑟不好,害怕自己会拖累娘娘的大计,害怕自己会影响到七爷的前程....   可是这些都不能说,归音看着蔡管事有些担心的面容,勉强抬头笑了笑,却不留神扯痛了伤处,不免又是一阵皱眉,   “蔡管事你怎么会来这里。”御膳房跟御药房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他作为管事,根本用不着着急亲自前来。   “方才煮菜的时候不留神被烫伤了一点,只能自己来领些药回去敷敷,”蔡管事还给她看了看被烫伤的左手掌心,已经红了一大片,还起了好几个水泡,看着就疼极了。   “那蔡管事你先去给他们看看吧,我没事了,可以自己回去。”   归音连忙站了起来道。   “嗯,”蔡管事点头,将药盒拎起来拿给她,送她到了门口,就要分开之际,忽然极轻声的跟她说了句,   “若是实在担心,就去找蔺司马吧,他是个善心人,会帮你的。”   极快的说完,就立刻同她分开了,微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快回去吧。”   蔺司马。   归音不知道蔡管事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如今想要救锦瑟,除了七爷,就只有蔺大人了,可经过了那个晚上,她真的不想再去找他,藕断丝连只会徒增痛苦,可是找七爷,如今七爷有大事要办,怎么能因这种事情乱了他的计划。   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与恐惧占据了她的心思,归音拎着药盒,两侧是高得几乎遮天蔽日的红墙,而面前那条笔直的宫道,仿佛要通到地狱里去。   归音感觉到了有些绝望。   回到储凤殿的时候,心砚跟心巧望着她脸上的伤,有些担心,但是更多的是害怕,她们还小,对这些贵人以及宫中的规矩只是无尽的恐惧。   将熬好的药端到娘娘面前,些微的颤抖让娘娘觉察出了异样,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归音脸上的伤。   面上仍旧毫无表情,可娘娘眼里翻滚起来的情绪昭示着她的愤怒。   “怎么回事。”   归音低着头,“在半路上遇到了安王爷,不小心得罪了他,就挨了罚。”   归音并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对于娘娘来说,只要知道这个可以了,她看着容斐长大,更同他的母亲做了二十多年的宫中姐妹,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母子的脾性。   娘娘认真的眼神扫过归音脸上的伤,似乎要记住那伤是何种程度,接着低下头去继续刺绣,   “去把云青叫来吧,养了这么久,也该好了。”   归音低头应下,站起身来转来就要走,远远又听到娘娘的话,   “备一匹素白绸缎送去给德妃,好久没有同她说说话了,本宫甚是想念。”   素白绸缎?   归音心中一惊,隐约明白了娘娘要做什么,连忙应下,出了门去准备。   宫中素白锦缎很多,因为那是死人来用的颜色,除却丧事,没人会去动它。   德妃娘娘素来喜欢大红大紫,收了这素白锦缎,想必会怒火中烧吧。   遣心砚将锦缎送去,归音自己,则去了云青的屋子。   云青极善于修养身子,再加上七爷赏的那上好的药膏,这么几日,那么严重的伤就好了一半,虽说还做不了什么重活,正常的行走倒是没有影响。   归音到的时候,云青正在院子里来回缓步行走活血散瘀。   “归音,你..没事吧。”   云青一抬头,就看到了院子口的归音,以及她依旧红肿的半边脸,带着一些惊讶与关心道。   归音笑了笑,走过来,扶着她靠在软榻上,   “做丫头的总要受点委屈的,我没事,你的伤好些了吗。”   这句话还是云青说过的。   云青也笑笑,   “好多了,还是要多谢你日日都来看我。”   归音抿唇,算是回应。   看着云青因为伤势有些不太好看的脸色,心中有许多话想要说,   她想问她究竟是替谁办事,想问她为何要这么多,想问她怕不怕,想问的有很多,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在这里,有很多的人身不由己,她们走的路,大都不是她们所愿意的,所受的苦难也都无可奈何,谁都帮不了谁。   归音忍下了所有情绪,道,“娘娘让我叫你过去伺候,你现在能行吗?”   云青脸上微微一僵,随即很快就恢复了笑意,站了起来,   “我可以的,多谢你。你脸上的伤还是要注意,免得严重起来留下疤痕。”云青朝归音笑笑,“我先去换衣裳,马上就去娘娘那里,劳烦归音你帮我同娘娘说一声。”   归音点头,便转身要走,现在不知道为何,看了云青的笑,就觉得很难受,她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是最可怜了,却没想到还有比她更可怜的人。   走到一半,却又忍不住的转过头来,叮嘱她,   “今儿可能会有大事发生,你..最好还是先抹些止疼的药膏吧。”   云青笑着回道,“我知道的,谢谢你,归音。”   能感觉到身后云青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的背影,归音只能低头走得很快,她还记得当初她们三人是如何的配合无间,如今怎么会落得如此。   可是为了自己能安然出宫,她只能这样做,别无他法。   用过午膳,归音就被娘娘遣了回去养伤,她这张脸,确实不适合用来待客。   躺在屋子里,用手帕沾了冷水敷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稍微好了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遥遥望着窗外,想着因为自己而陷入危险之地的锦瑟,等娘娘处理好了这些事,就去求娘娘吧,娘娘肯定有办法的。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脸颊上一阵清凉,对着铜镜看时,发现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至少不那么疼了。   归音揉了揉脸,心中有些奇怪,难道冷水的效果真有这么好?从前怎么没发觉。   这个时候,有人推了门进来,是云青,提着食盒,面色依旧温和。   “醒得正好,我带了饭菜回来,一起吃吧。”   归音望着她,愣了片刻,“娘娘那儿...没出什么事吧。”   她本以为,至少会卷起一些风波的,德妃娘娘如今风头正盛,不可能轻易作罢。   云青微微一叹气,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在了桌子上,道,   “方才见到德妃娘娘那怒气冲冲模样的时候,我也以为会闹出什么事来,可没想到娘娘刚走出佛堂,就听到了纳总管传来消息,皇上病倒了,这下子两个主子哪里还顾得上争吵,娘娘也顾不得自己还在禁闭中就冲去了清凉殿。”   什么?“皇上病倒了?”   “嗯,”云青点头,“听御医说皇上是积劳成疾,这才晕倒的,需要好好调养休息才行。”   “好在皇上念在娘娘一腔真心,没有怪罪她私自出宫,只是遣人送了她回来,娘娘进了佛堂就不让任何人打扰,我便趁此给你送点吃的来。”   可以想象方才使何等惊险的场面,归音握着筷子,揪心的想,皇上怎么会突然病倒呢,若是...若是与娘娘的计划不成,那后果不堪设想。   云青看归音想得出神,提醒道,   “多少吃一些吧,这几日怕是有得忙了,你若是休息好了,正好去储凤殿陪陪娘娘,你的话娘娘也许还能听下一两句,一个人闷着终归不是好事。”   云青的话说到了归音心上,归音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定了定神,开始吃饭,现在这些个事情已经不是她所能考虑的了,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就是帮娘娘了。   入夜之后,提着宫灯,归音到了储凤殿。先去佛堂里,却发现没有人,心砚在身后悄声道,   “娘娘已经睡了。” ☆、暗夜无边   归音松了口气,对心砚道,   “你们回去睡吧,今晚我来陪娘娘。”   心砚感激的连连道谢,在门口叫上心巧两人走得飞快,好像生怕她会反悔似的。   归音举着灯,去寝殿门口望了望,里面没有点烛火,一片漆黑。   不敢进去打扰,归音忧心的退回到外殿。   今夜的天空也是一片漆黑,层层的乌云遮盖住了一切,仅剩手边的宫灯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站了一会,一片寂静无声中,归音索性坐在了台阶上,反正也没人会看见。   深深的吐了口气之后,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终日里活在惶恐惊惧中,真是太累了。   归音望着漆黑的天空,仔细算着,再过几日就是九月了,也就是说,只剩下一百多天她就可以出宫了。   换作往常她太概会很是欣喜,可如今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不知道为何,总觉得面前有一道天堑,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粉身碎骨。   世事无常,真是太无常了。   归音一口气只叹出一半,就听到身后传来七爷悠悠的声音,   “深夜独自忧思,可是在想我?”   归音几乎从台阶上摔下去,好歹总算是稳住了身形,转头望向身后,有些震惊道   “七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夙从身后幽深的储凤殿里走出来,走到了归音面前,伸手碰了碰她受伤的脸,道,   “还疼不疼?”   归音默然摇头,“已经习惯,就不觉得疼了。”   容夙听着,眼里闪着幽幽的光,似心疼,似愤怒,   “想不想我替你报仇。”容夙也同归音一起坐在了台阶上,抬头望着天,道。   归音一惊,“不要,七爷。”千万不能她这点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再对他造成不利的影响,她会夜不能寐的。   容夙转头,朝她勾唇一笑,“就算你不想,这仇,我也是要报的。”   归音脸都白了,   “七爷....”   容夙却没有等她说完就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   “还以为你胆子够大,原来也是这么经不住吓的。”   这个人真的是...归音吐出一口气,恨恨道,“奴婢胆子小的很,小心哪一天就要被七爷你吓死了。”   容夙却认真的看着她道,“那可不行,我还没死,你就不能死。”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可是容夙当真起来还真是....归音扭过头,想着容夙那样的眼神,便再也没办法跟他并肩坐在一起,匆匆起身道,   “我去看看娘娘。”   原以为这样就能逃开了,却没想到容夙也跟着站了起来,拉住了归音的手腕,归音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转身惊慌道,   “七爷你要做什么。”   容夙朝她挑眉,“不是要去看娘娘吗?我带你去。”   “可是娘娘在...”娘娘的寝殿除了皇上,就算是亲皇子也不得入内的。   容夙也不过多解释,拉着她走下了台阶,   “母后现在在她最应该在的地方。”   归音一边走,一边连连回头,方才看到一片漆黑的寝殿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娘娘是怕黑的,灯火是一直不能灭的,难道,她真的不在里面?   “娘娘现在在哪里?”   归音一路追问,容夙却只是笑而不答,直到穿过了大半个后宫,到了清凉殿外,容夙远远指了指灯火朦胧的殿内,道,   “那里!”   皇上病得那么严重,娘娘又怎么会再忍得下去,叫来了容夙,焦急的等到天黑之后,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了清凉殿。   借着高大的树枝遮挡身影,归音站在那里半响,叹道,   “皇上和娘娘的感情真好。”   “只是不该生在皇室。”容夙道。   归音转头,认真的看了他一眼,“生在皇室,你不开心吗。”   那可是天底下无数人做梦都无法企及的高贵身份啊。   暗夜无边,也及不上容夙眼底的漆黑一片。   “归音,你真的很想出宫吗。”   过了许久,听到七爷轻声的问。   归音在黑暗里,狠狠的点了点头。   闻家出了大事,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几日后,小远子从那些御膳房的奴才们嘴里听来的,连忙匆匆的跑来告诉娘娘,连夜照顾皇上的娘娘刹那间黑了脸色。   四方街上出了几具尸体,死状凄惨,前来辨认的家人指证说这几个人欠了闻家一大笔钱,实在是还不起,没想到忽然就死了。矛头直指闻家,与此同时,闻家的一支偏远亲戚占一方为地主,借着闻家的名头抢占百姓房产,强抢良家少女,无恶不作,更有数名二十多年前的落败书生出面指证说当年的闻大人为主考官时,曾向他们要求提供大笔钱财,由于没有钱,就被闻家赶出了京城一辈子都不能再赴京赶考,实在是罪大恶极。   皇上迫于层层压力,将闻家上下尽数禁在府里,待案子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判决,没有圣谕不得私自出入,就连闻家九十岁的老太爷生了病,也不肯让大夫进门诊治。   归音担忧的看着娘娘,事情来得太突然,就算是娘娘,恐怕一时间也没办法接受。   “归音,”娘娘忽然唤她。   “归音在,娘娘。”归音连忙上前应道。   却没有再听到娘娘有下文,脸色极度不好看的娘娘,两只手紧紧的抓着身下的衣角,看得出她心中的惶恐与慌张。   过了很久,娘娘略微疲惫的闭眼,已然做了决定。   “传逍遥王进宫,本宫要见他。”   七爷很快就进了宫,跟娘娘在殿内密谈,没有留一个人伺候,就连归音也只能守在门外。   听到里头传来娘娘愤怒的声音,以及瓷器落地干脆的碎裂声,归音的心都揪在了一起,她不希望七爷有事,什么事都不要有。   可娘娘待她这么好,归音忧愁的望了眼阴沉的天,隐藏在层层乌云中的黑色像是闪电随时都会朝头顶劈下来,这后宫,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平静下来。   目光从天上落下的地方,一个人正缓缓走来。   下一秒,归音便整个人僵在那里。   来人那一双阴柔的眸子,望着归音带着饱含深意的笑。   “想让那个丫头活命的话,你就自己去跟皇后娘娘请命吧。”   恍惚间似乎有惊雷从头顶砸落下来,归音瞪大了眼睛望着安王容斐递过来的布满了凝固血渍的手帕,那是锦瑟的手帕。   容斐站在她面前,悠雅又诡异的笑,“若是娘娘允了你去本王府,说不定本王心情一好,就放了她呢。”   如今闻家已经倒了,整个天下除了如今病重的皇上,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他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归音望着面前落在地上的绣花手帕,只觉得恐惧与冰冷,好像一瞬间进入了冰天雪地里,呼吸困难。   若是锦瑟出了事,她要一辈子都活在内疚与痛苦中,可是,若是要自己去到安王府,她宁愿死。   如今七爷已然没时间再去帮她,跪倒在地上的归音,猛然抬起了头,望向宫墙外头的那个方向。   蔺相如。 ☆、恐   要出宫,就必须要令牌,归音思来想去,一咬牙去御膳房找到了蔡管事。   每日清晨都会由他派人去宫外头采购必需品,在午时之前送回宫来,也就是说,她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去找蔺相如。   如果一切顺利,就不用惊动皇后娘娘,她不用去安王府,锦瑟也会平安无事。   第二日天色未亮,归音同云青简单交代了几句,便随御膳房的人推着马车出了宫门,从朱雀街一直走在南尾,走了一个时辰,便是他们素日进购菜品的地方,随同一起来的小李忙低头催促她,往北面走半个时辰,就能看到蔺司马府,府门前种着一株高大的梅树。   归音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低头急速的穿过整个市集,提脚恨不能飞起来,好能快点赶到蔺府。   然而,时不待人,归音气喘吁吁的好不容易看到了那棵大梅树底下,厚重的白墙朱门,忐忑的上前敲门,若是告诉了他自己的真正身份,他是不是会很生气,毕竟,她上次骗了他。   开门的是一个小厮,上下打量了一身粗鄙衣裳的她一眼,面色有些不善。   “小哥,我有急事想找蔺大人,劳烦通报一下。”   “我们家大人不在,你改日再来吧。”小厮说完,就准备把门一关。   “不在?他怎么会不在呢,我真的有急事找他,你让我进去。”归音急了。   那小厮毫不留情的推了她一把,接着要关门道,   “赶紧滚开,这司马大人府岂是你想进就进的,让你改日再来就改日再来。”   “等等....”归音病急乱投医,撑住门,急道,“那。。。请问南影在府里吗?他认识我的。”   听到南影这个名字,守门的小厮忽然停了下来,再次打量了她一眼,显然南影在府中的身份极为特殊,归音看到了希望,忙道,   “让我见一见南影也可以的,小哥求求你帮帮忙。”   提到南影,小厮的语气略微有些缓和了,只是仍旧紧守着门,道,   “南影大人随着我们大人一起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若真是要找他,就在门口等着吧。”   归音刚浮起的希望即刻就破裂粉碎,她没有时间了,若不能赶上御膳房的人回宫,她就回不去了。   “这样吧,小哥,等蔺大人回来了,麻烦您帮我跟他说一声,就说归音姑娘有急事找他,请他一定要去见她。”   归音从口袋里掏出钱袋递过去,“辛苦小哥,这些您留着喝酒。”   守门的小厮半信半疑,毕竟归音这一身破旧又不合体的衣裳,怎么看也不值得他家大人费心思,可万一是给人托口信的呢,何况人家还认识南影大人。   小厮推开了那个钱袋,“我知道了,会替你转达给我家大人的,你放心好了。”   归音收起一些不安,连连道谢,赶着时间,转身朝来处飞奔而去。   没有见到蔺相如,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来找她,回宫的一路上,归音的一颗心仿似在油锅里煎熬。   匆匆赶回了后宫,换好了衣裳,去到储凤殿,这时的储凤殿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异常。   归音找到了正在安排午膳的云青,却见云青满脸担忧与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归音随她一起布置着午膳的碗筷,低声问道。   云青望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道,   “早上德妃娘娘来过了。”   归音把娘娘最爱用的凤尾镂空镶金的白玉筷细细的摆在碗盘边,皱眉道,   “是因为上次送白绸缎过去的事情吗。”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天,德妃娘娘本就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   却见云青摇了摇头,   “德妃娘娘说她有法子可以让太医进去闻府给闻老太爷看病。”   “她会有这般好心?”归音自然不信,德妃同她的儿子一样,恨不得闻家能立刻消失就好。   云青停了动作,看了归音一眼,眼底有些担心,   “前提是,只要娘娘把你送给她做丫头。”   归音手里还握着的白玉勺子,铛的一声掉进了碗里。   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娘娘带着一些疲惫的声音,   “归音。”   归音转身,面色已经惨白,“娘娘。”   同闻家人相比,她一个丫头,算得了什么,她甚至都没有资格去求娘娘。   娘娘走了过来,没有看她一眼,扫了一眼摆放精致的桌面,微微皱眉道,   “本宫没胃口,都撤了吧,归音,你去小厨房煮些上次的桂花小粥来,本宫等着。”   归音艰难的呼吸到了空气,低头应是。   云青同归音一同走了出去,劝慰她道,   “娘娘那么喜爱你,定不会这样做的,你且放宽心。”   归音连勉强的微笑都挤不出来,僵硬的转身去了储凤殿后殿的小厨房,她不想去安王府,甚至都不想看到安王的脸,她害怕。   此时归音的眼前满是锦瑟那条手帕上零碎的血迹,她能看到自己之后的日子会有多么的凄惨。   为什么老天就是不愿意放她一条生路,为什么。   灶头的柴火掉到了手背上,都没觉得有多痛,一锅桂花小粥,熬了两个时辰,热气腾腾的满满一盅,带着淡淡的桂花清香袭人,归音一路走到正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软绵绵的沙子上,有一种随时都会一脚踏空的感觉。   若是当年父亲没有把她送给何府,自己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她本该嫁给阿意,在那个小镇上同他一起开开心心的过着属于他们平凡的小日子,多快活。   可现在,她似乎就要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阎王的勾魂使者就在不远处朝她招手。他们带着猩红的嘴,和长长的索命弯刀。   “归音,你在做什么,过来。”   面前不远处,娘娘皱着眉在唤她。   归音端着沉沉的粥盅,缓缓走了过去,到了娘娘面前,打开了盅盖,给娘娘看上一眼,娘娘若是满意,就给她盛上一碗,若是不满意,就原样的端下去。   归音捧着盅弯腰捧在娘娘眼底下,不管如何,娘娘这些年待她是极好的,不管她做什么决定,她都是该感激她。   然而,就在此时,宫殿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仿佛天地都被撕裂开了,仿佛头顶处被人狠狠的用锤头敲了一把,精神本就恍惚的归音被哄得身子一震,手上便是一松。   一整盅滚烫的粥就此尽数倾倒在了坐在椅子上的娘娘身上。   娘娘一声尖叫,   归音无力惊慌的跪倒在地上,看着云青和心砚她们跑了过来,七手八脚的连忙扒开娘娘身上的烫粥,拿清水擦拭被烫伤的地方,伺候娘娘赶快换下湿掉的衣裳,归音看到任她们紧急处理的娘娘,低头怒视着她,   “你是要烫死本宫吗!” ☆、求你救我   阴沉了十来日的天空,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过后,接连的刺目闪电撕裂的天空,很快,一颗接一颗豆大的雨滴砸落下来,连成了线,紧接着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倾盆而下,归音跪在雨中,几乎都看不清面前台阶之上娘娘的面容。   “娘娘...”云青有些担忧的轻声求道,“天气这么冷,能不能让她来里头跪着。”   身前的娘娘瞪了她一眼,   “谁再多嘴,就同她一起去跪着。”说完,便毫不留情的转身进了内殿。娘娘身上还有一大片被烫红的斑块,按宫规,就是直接打死了她,也算不得过分。   身后原本就不敢开口的心砚跟心巧,更是紧紧的闭上了嘴巴跟了上去,云青望着仿佛要被大雨打碎的归音,面色复杂,这么大的雨,这么冷的天,若是淋坏了,会不会也是一件好事呢。   雨下的真大啊,归音跪在储凤殿台阶之下雕刻着火焰纹的石板上,膝盖早就麻木,没了痛的感觉。这雨如同冰雹一般砸身上,冰冷刺骨,呼吸间都带着浓浓的寒气,眼前是朦胧一片,她抬起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从上而下坠落的雨水,心中是死一般的恐惧。   她早就该死了,她的灵牌都已经摆进了林家的祠堂里,不是吗。   不知道跪了多久,归音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一丝暖意,冰冷浸透了骨髓,冰冻了全身的骨血,艰难的呼吸都是冰冷的刺痛,眼前阵阵的晕黑,她支撑不下去了。   脑海里零碎的闪过那些碎片,有七爷,他嬉笑打闹的样子一点王爷的模样都没有,可是还是好看得不得了,   有蔺相如,他的背景就是一场精心勾勒的美梦,   有锦瑟,在天气冷的时候她常常在晚上挤到她屋子里同她一起烤火取暖说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市井笑话,   还有心情好的时候的娘娘,会微笑的同她说些家常。   滑进嘴里的苦涩,不是到雨水,还是泪水。   她从来不想死,从进宫第一日开始,她就在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世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人,那么多美好的事,他还没有看到七爷大仇得报时开心的模样,还没有看到阿意娶妻生子生活幸福,她还想在苏州的小镇上靠着运河买一栋小房子,平淡清贫的过着只属于自己的日子。   可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天黑了下来,归音已经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跪了四个时辰,远远望去,那小小的脆弱身子似乎已经被暴雨打碎融入到了这漫天雨水中,再也不见了。   归音不甘心啊,紧紧守着心口的一口气,再艰难也要继续呼吸,再痛苦,也要坚持下去,至少,至少,再看他一眼。   储凤殿灯火辉煌,却照不亮殿外头那团与暗夜,暴雨融为一体的小小人儿,殿内的云青看着,心越来越冷静,死了吗?死了,也好。   直到一袭白衣,撑着一把青伞,从宫道上缓缓走上了台阶。   走上了台阶之后,才忽然间停下啦,转头望去,在无边的黑夜与雨水里,紧缩着一团阴影。   蔺相如一顿之下,转身下了台阶,紧紧皱着眉的走近那团黑影,站定,而后蹲下身子,才确定,那真的是一个人。   瓢泼的雨忽然停了,不,没有听,四周仍旧是狂暴的雨水砸落的声音,归音颤颤的伸手,摸到了柔软的布料,她眼前是一片昏暗,看不清究竟是谁,可脑海里在告诉她,有人来了,她要求救,她不想死。   几乎是微弱到轻不可闻的声音,   “求....求,....你,救.....救....我....”   蔺相如感觉到那只拽着自己手腕的湿漉漉的手,仿佛是用冰雕的一般寒冷刺骨,感觉到了她的颤抖,绝望,与恐惧,   “求....求....你,救.........我....”   “求....求....你,救.........我....”   “求....求....你,救.........我....”   归音重复着这几个,仿佛已经只会说这几个字,在这漫无边际毫无生机的暴雨深夜里,她紧紧拽着手心里仅有的唯一稻草,期望着能够得救。   可是那人,一根一根的将她的手指扒开了。   归音已经毫无力气,脆弱的轻轻一推就会散落在这冰冷的雨地里,那个人没有推她,只是把她的手指毫不留情的扒开了,然后站了起来,紧接着,冰冷黑暗的雨水又从头顶砸落在了面上,身上。   最后的希望就此绝灭,归音轻嘤一声,终于崩溃的倒了下去,从此,不知天明地暗。   蔺相如转身,走上台阶,进了储凤殿,他听到身后倾倒在雨水中的声音,握紧了手心,却没有回头。   “娘娘,蔺司马大人求见。”   温暖的殿内,云青向娘娘汇报。   闻皇后秀眉微挑,蔺相如投靠容斐的事情,整个朝廷都知道,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他这个时候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思绪良久,闻皇后轻颌首,“请他进来。”   大雨倾盆,就算是撑了伞,一路走来也是湿了半身衣裳,蔺相如站在大殿中央,就没有再靠近,微微弯腰,面色平淡的如天边浮云。   “微臣蔺相如,见过皇后娘娘。”   闻皇后高坐在凤位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知蔺司马这么晚来找本宫,是有何事。”   几年前,蔺相如还是一个毫无根基的穷书生,不知为何得了户部尚书的举荐,参加了当年的大试,以一篇百字文夺得了第一名,因而进了金殿御考,更是得了皇上青睐,摒除了其他杂七杂八的规矩,直接封为了状元,任职内阁,短短几年内,就攀至大司马,在四方街的司马府门楣上,还裱着皇上的亲笔题字,足见皇上对他的喜爱。   这件事,在数年后的今天,仍旧在四方城的大街小巷里流传,所有人都是是他蔺家积德百世,回报在他一身,他如今如此辉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来处,哪怕就是当初举荐他的户部尚书,也是决口不提,当初闻家也曾想方设法的去拉拢他,然而他却毫不犹豫的投靠了三皇子。   父亲曾跟她说过,蔺相如这个人来历隐蔽,心思复杂,非友既敌,定要百般小心。   是以这时看到殿下的人,闻皇后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无比警惕。   她想过很多种理由,却偏偏没想到自己耳旁听到的是,   “投诚。”   简简单单,清清楚楚,两个字。   听在耳里,却是无比的复杂。   闻皇后不可置信的微微睁眼,“你说什么?”   蔺相如依旧平静如水,道,“三皇子心高气傲,为人处事焦躁,非明君之选,微臣自然择良枝而栖。”   在大胤,除了闻家,再没有别的氏族有足够的家底跟能力可以同镇远将军相制衡。   闻皇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微带讥讽道,   “司马大人凭何觉得本宫会相信你的话。”   如今风雨关头,她有一万个理由去相信眼前这个人只是想方设法的企图得到她的信任,好同容斐里应外合,把闻家毁个彻底。   蔺相如自从进殿到现在,不仅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就连眼神也都是冰雪里开出的花,清冷孤傲的模样,只是此时唇角勾出了一抹弧度,像是一些嘲讽,   “不知道娘娘,可曾对自己这三十年来圣宠在身,却一直未曾能怀有皇嗣,而感到有些疑惑呢。”   除了皇上,除了闻家,这件事,是闻皇后心中大忌。   许多年前,她就几乎看遍了五湖四海多有的名医,甚至请过道士驱邪,去寺庙求过佛,喝过了无数的奇珍药草,吃过了各种灵丹妙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无法怀孕,太医都说,她的身子是健康的,完全可以怀孕的,可是偏偏,偏偏....   闻皇后的瞳孔急剧的紧缩,扩大,表示着她心中的剧烈波动,她明明知道不该去听信他的任何的话,可这件事是困扰了她三十多年的心结,是心底无人能触的一道深深毒瘤,一碰,就会爆发。   卡擦一声,尖锐的护甲断裂在了手心里,手心传来刺痛,闻皇后却无心去管,她的所有精神,都放在了蔺相如的身上,恨不能把他吞进肚子里。   却不能。   闻皇后努力控制着近乎崩溃的呼吸,竭尽全力的镇定下来,   “本宫为什么要相信你。”   蔺相如清冷一笑,   “娘娘还有别的选择吗。”   闻皇后呼吸一顿,扣紧了掌心,说不出话来。   她想知道为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闻家作孽太多所以报应在她身上?不,不可能的,这件事,是她哪怕付出一切,都想知道的答案。   她无法拒绝。   蔺相如望着闻皇后逐渐冷静下来的面色,眸底有冰雪凝聚,   “微臣一心投诚,也请娘娘拿出诚意来,好让微臣心有所安,知道娘娘是言出必行之人。”   “你想要什么。”看到蔺相如直接的表明要求,闻皇后反而松了口气。   窗外雨声大作,仿佛要把这个世间所有坚硬的东西全部敲碎,蔺相如微微侧头望了一眼宫殿外头,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缓缓道,   “方才进来的时候,见到一个丫头跪在如此狂暴的秋雨里,也不知道她究竟犯了何错,再跪上几个时辰,怕是要了命去,微臣看着,着实心中不忍,若是娘娘允许,就请放了她,让她出宫去吧。”   闻皇后看着蔺相如,看得很认真,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蔺相如是为了救归音,才特意前来投诚。   “你要救她?你可知道她犯的是砍头的大错,你为何要救她?”若是让他堂堂一个司马大人去费尽心思的解救一个莫名其妙的丫头,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蔺相如直直的看着娘娘,表示他并未说谎,   “那个丫头,曾与微臣是同乡人,是以,才心有不忍。”   闻皇后听着,心中有了计较,若他说的是真的,归音是知道他的过去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告诉自己,蔺相如舍得放弃已有的一切来救她,说明他们之间自然是不简单的,若是能从归音那里得到有关于蔺相如的过往,也是一件大事。   殿内陷入死一样的静谧,唯有愈来愈剧烈的雨声砸落在屋顶的琉璃金瓦上,噼啪作响。   “那就要要看,蔺大人所说的,是不是本宫想要的。”   她看着蔺相如,自以为镇定自若。   蔺相如微微一笑,提前开始了那个计划,充满了不确定因素,但既然来了,终归是要做的。   冷冷的声音开启了那扇陈旧的宫门,要将那阴暗的秘密公诸于众,哪怕天下就此大乱,那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娘娘可还记得,在您嫁给皇上的前一天夜里,有宫里的人端给过您一碗合和汤,对吗。”   闻皇后没有作声,只是紧紧的盯着蔺相如,静静的听着他说,就算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又怎么会忘记,那碗汤是皇上特意赏赐的,她还记得那只汤碗有着精致的并蒂莲的花纹,好看极了。   “那是皇室的规矩,嫁入皇室前夕,都要喝下这碗由夫君亲自赏赐的汤。”   蔺相如说得极慢,却很清楚。   闻皇后极度的紧张,导致眼前阵阵恍惚,她似乎感觉到了那个答案就在脑海里朦朦胧胧,却偏偏看不清,摸不透,她只能咬牙,紧紧看着蔺相如,等着他说出这个答案。   “在您喝的那碗汤里,被人下了避子草,但凡沾了一点,这一生,就不会再有任何血脉传承。”   避子草,在中原之地是没有的,它源自西域,用最最阴毒的法子才能养出这般阴毒的草,养出一株来,就要耗去十人的精血性命,几百年来,中原都没有人见过它,甚至很多中原医者,都觉得那可能是源于山海经,并不存在于世。   闻皇后的脸色已经泛白,她早该知道是这样的。   “是谁。”她问,她想知道对她下手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想要生生的将那个人一口一口的生吞活剥,“是谁,”这个时候,闻皇后忽然冷静了下来,平平静静的再说了一遍,   “那个人是谁。”   蔺相如停顿了片刻,眉宇间一片清冷,道,“这世上,谁最想要娘娘没有子嗣,娘娘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吧。”   闻皇后身子一震,睁大了眼睛,“。。。。”   “娘娘,逍遥王求见。”这时候,宫门外忽然响起云青有些焦急的声音,表示事情紧急。   殿内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蔺相如微微颌首,   “不知娘娘这儿,可有地方方便藏身。” ☆、番外三 迷   “以此血为誓,从此刻起,您就是容夙的母亲,容夙与闻家,同兴盛,共荣辱,现在,以后,至死方休。”   容夙许多年来,第一次跪于她的膝旁,一字一句的说出那句她自养他那日起就一直放于心底的话,这么些年,她待他从来都是真心的,前日的那番争执,让她彻底死了心,终归不是她的骨血,她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听得到了,可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闻皇后瞪大了眼睛,看着被他自己亲手划破的手掌心,血泪泪而出,很快就湿了他手腕处的衣袖,看得她触目惊心。   “你.....”闻皇后震惊的有些迟疑地开口,她想问如此突然,是原因为何。   “母后,儿子只有一事想求您,能否放了归音,让她平安出宫去。”   闻皇后望着容夙坚定无疑的眼神,几乎望到了他眼底去,却只看到了那漆黑的双眸里,彻底的决心。   殿外大作的风雨,仿佛尽数都刮进了她的心底,翻腾汹涌中,她想起了那个自己素来喜爱,留在身边伺候了五年多的丫头,看起来平凡无奇生性温和沉稳的丫头,怎么会....   他们都知道,包括正藏在殿后的蔺相如,如今风雨飘摇的不只是窗外,还有这大胤王朝,各股势力暗流汹涌,如今皇上病重,江山最终落入何人之手,如今尚不得而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威严的大胤皇宫,定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一夜之间,那个丫头让她得到了她最想要达到的两件事,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忽然涌起无止境的恐慌,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那个丫头很危险,绝对不能留。   可是,现在,至少是现在,绝对不能动。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有仿佛是短短一刹那间,闻皇后轻轻叹了口气,   “母后,允了你。”   待他日江山在手,再动手也不迟。   闻家的人,绝情起来,还真是世间任何都无法与之狠毒相媲美。   容夙抱着生死不知的归音离去之后,蔺相如从殿后头走了出来。   经过了一连串的震惊与刺激,闻皇后反而格外的镇定起来,这就是闻家的血脉,这就是为什么闻家能屹立大胤数百年不倒,她稳稳的坐在高位上,一副大局已定的模样。   “蔺司马,你方才说,给我下毒的人,究竟是谁。”   蔺相如一双眼睛恢复到了往常的冰冷淡漠,   “娘娘觉得,这个世上,除了迟家人,还会有谁能得到此等稀世毒草,又有谁敢对你下此毒手。”   当年的迟少将,帅军亲征西域,一举覆灭其整族,没有留一个活口,对于他们来说,西域就是外族,而外族都算不得是人。   这才是最理所应当的答案,闻皇后对自己方才隐约的猜测感到一些嘲笑,她抬起方才不留心折断的护甲,细细摩挲着缺口,唇边勾出笑,眼底却尽是阴狠的杀意。   迟家啊,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是不是也该还一些回来了。   “另外,微臣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娘娘,”最后,蔺相如开口,呈上一方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翡翠。   在宫门外,有马车在大雨里静静的候着,坐在车前的南影看到了撑着青伞缓缓走来的蔺相如,手一伸,提早掀起了湿嗒嗒的帘子,等着他进来。   马车在暴雨里哒哒哒的走了起来,车里的蔺相如忽然间一概方才冷静的淡漠神情,紧紧闭着眼,显得情绪极端的不稳定。   若不是容夙那一场戏,差一定,他就毁了这个延续了数百年的王朝。   收在袖子里的手因为太过压抑的激动而有些微的颤抖。   这个世上,最不希望闻家人育有皇嗣的,迟家只能排第二。   闻家人占据大胤第一世家已经几百年,势力何其稳固,怕是早就扎透了整个中原,哪怕是皇帝,也无能轻易撼动,若是由闻家人生的皇子登基,这大胤难保哪一天就不会再姓容,而是姓闻了。   当年的皇帝之所以允了与闻家的亲事,就是同闻家人做了约定,允许闻家与大胤共繁荣,但是,绝不能有闻家的血脉为皇子,更不能当皇帝,所以,那一碗避子草,是大胤的皇帝,同她的父亲一起熬进了那碗合和汤里。   这个世上,同她最亲近,她最爱的人,才是她这三十年煎熬人生的最大仇人。   那么骄傲的闻聘婷,在极端的情绪之下,又会做出什么事来报复这个世间所有的人呢。   因为那个女子,那个有着一双同阿玉一模一样的丫头,他差点就失去了控制,好险,若是真说了出来,皇帝会死,皇子内战之下,邻国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大举进攻,差一点就要整个大胤生灵涂炭,他想要报复的,不过是那一家而已。   紧紧闭着眼的蔺相如,握紧了掌心。   眼前还能看到阿玉那张小小的,圆圆的脸,为什么他们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就是你死了,为什么呢。   马车外狂风暴雨,应着车内主人的心情。 ☆、碎了   三日后,归音从阎王爷手上被拉了回来,仍旧发着高烧,脉搏微弱,但至少稳定了。   守了归音三日的容夙,听了太医的话,才稍稍安心,去了储凤殿侧殿休息。   连日的降雨,让整个后宫变得异常的寒冷,好像冬日提前了一个多月就已经来临了,归音的屋子里摆了数个火盆,朦朦胧胧间,只觉得温暖极了。   终究还是醒了,那边的世界太过冰冷,所以便格外眷念朦胧间的那些暖意,归音从一片阴暗冰冷中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看着她的云青。   见她醒了,云青一动也没动,眼睛也没有眨动一下的依旧望着她。   头沉得抬不起头,归音挣扎着开口,“水.....”   她很渴,渴得只想要喝水,床头就摆着她的青玉杯,可她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云青没有反应,一双眼睛望着她,如同木人一般没有任何感情。   归音大病初醒,只觉得头疼眼花,只想要喝水,挣扎着沙哑的嗓子竭力挤出声音,“水....云...我...喝水....”   这次,云青似乎听到了,她缓缓站起了身来,取过床头的青玉杯,去桌子上倒了一杯水,然后走回床边,伸到她面前。   归音望着那杯水,舔了舔干涩的唇,她动不了,她想告诉她自己动不了,能不能麻烦她递到自己嘴边来。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接下来,她眼睁睁的看着云青伸在她面前,握着自己最珍爱的青玉杯的手,陡然的,就那么一松。   铛的一声,杯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听到那个碎裂的声音的时候,归音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没死呢,你怎么能醒过来呢。”   云青看着归音,仿佛看着杀父仇人一般的眼神,她诡异的微微收缩了瞳孔,   “你知道吗,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掐死你。”   归音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心口窒息般的难受。   云青走了过来,双手落在归音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   “你知道这些年七爷为了你,做了些什么吗,你不值得,你一点都不值得。”   这一刻云青的脸,跟自己在那个世界见到的脸一样,充满了仇恨,冰冷,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脖子上传来越来越紧的束缚,她要无法呼吸了,   “你死吧,快死了吧,你死了,七爷就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你配不上他,你不配。”   云青着魔了一般,重复着这句话,手越收越紧,直到归音一脸涨得通红,也不曾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不明白,云青这突如其来的发难与愤怒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听不懂,眼前阵阵窒息的发黑,令她再次陷入黑暗里。   求生的本能让归音挣出一些力气挣扎,方才从黄泉路上走过一遭,才无比眷念生的希望,却如螳臂挡车,云青的手如同铁铸一般死死扣在她的脖子上,誓要掐死她为止。   归音渐渐感觉到了无力,没有死在那场暴雨里,却死在了同伴手中,当真是悲哀。   “啊!”门口传来铜盆落地的清脆响声,还有心砚的尖叫。   脖子上的束缚陡然就松了,云青落荒而逃,在门口撞得心砚险些摔倒。微弱的空气带着火的暖意缓缓流入鼻腔,进人几乎干涸的心肺里。   归音大口大口地喘气,   “帮我....倒....水。”   夜幕降临的时候,归音已经能坐立起来,靠着厚厚的垫子,听心砚把一切讲了个清清楚楚。   嗓子仍旧有些沙哑,她望着手心里破碎的青玉杯子,再也无法分辨杯底那个人亲手刻上去的名字,感觉到那碎裂的不是杯子,而是自己的心。   云青啊,你喜欢七爷多久了呢。这么多年,是不是每每看到自己,都想要杀了自己,想到每个同她独处的日子,自己都是捡回了一条命,就觉得这个屋子里就像是冰窟,寒冷无比。   “归音姐姐,七爷来了。”   耳边响起心砚的惊叫声,抬头,就看到了门口处面色疲惫的七爷,朝她勾唇,暖暖的笑着,那么好看。   “终于醒了。”容夙的声音有些柔,带着精神紧绷后陡然放松的轻颤。   归音看到七爷温暖的笑,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心酸,无端的委屈塞满了心肺,凝聚在眼底,汇成了泪珠,仿佛无穷无尽的要流出来。 ☆、心甘情愿   云青说对了一句话,她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归音看着心砚识趣的退下,看着容夙走上前来,眸光落在了她手里那些碎片上,那是她最最珍爱的东西,恨不能随时贴身带着,如今就算是再技术精湛的工匠,也无法修补。   容夙知道的,所以,此刻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轻叹一口气之后,柔柔的合上她捧着碎片的手,   “才刚醒来,不宜动怒,等你好了,我把凶手抓起来狠狠打上一顿,可好。”   归音垂眸,看到了他包着厚厚一层纱布的手掌,眼泪就是那一刻决堤的,一颗接一颗的掉了下来,是真的,都是真的,眼前这个人,有着世上无人能企及的高贵身份,却为了无比卑微的一个她,伤了自己。   眼泪真的再也忍不住,却不知道哭的,究竟是心疼,还是恼恨。   “皮外伤,不要紧的。”容夙笑得云淡风轻,试图安慰她。   归音咬着唇,颤抖着手,一点点揭开缠绕在他手上的纱布,看到了那深可见骨的伤痕,眼泪滴在伤口处,容夙微微蹙眉,看着归音手足无措的想要去擦掉那些越掉越多的眼泪,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生怕弄痛了他的脆弱模样。   容夙轻叹一声,将她揽进了怀里,紧紧的。   能得到她的心疼,那就值了。   “不值得,七爷,不值得的。”   她知道,七爷喜欢更潇洒生活,知道他厌恶这皇宫里头数不尽的尔虞我诈,如今,却再也无法逃脱,从此以后,他就跟闻家绑在了一起,哪怕是再不情愿,也要被逼着朝着那个位置前进,哪怕鲜血淋漓,哪怕白骨为路,哪怕此后,再也夜不能寐。   “我不值得。”   归音在容夙怀里,哭的几乎撕心裂肺,哭自己的委屈,哭他的傻,为他心疼。   回顾这二十年,自从娘亲死后,就再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这在深宫里的每日每夜,她都过得提心吊胆颤颤兢兢,生怕哪一天,就会变成一缕幽魂,再不复存在,可七爷,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却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这么多年,她的世界都是一片漆黑,可是如今在那漆黑里,有了一个人从不求回报的默默守护她,在那个所有一切尽数崩塌的世界里为她撑起一片安宁的天地,哪怕是将自己整个一颗心都掏出来,也无法去回报他的好,此时此刻,她只想将自己的一切,全部告诉他。   如果这样,能够回报他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也好。   “我不叫归音,我的名字,叫做林玉锦。”   那是一个秘密,那个她曾答应过永远都不会再说出口的秘密,如今,她想说给他听。   清冷的声音因为大病初愈有一些沙哑,她说的很慢,缓缓地揭开那一层秘密的假面,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她的爹,本是苏州一名秀才,娶了曾是苏州首富的女儿之后,忽然间平步青云,当上了苏州知府,生下了她,本来岁月静好,满家和乐,可是有一天,娘亲忽然发现,她的夫君在外面另有宅院,金屋藏了一个美人,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一气之下,就此病倒,熬到了她6岁那年,就再也没撑下去。   娘死后,为了避免被娘亲的家人发现嫌隙,爹带着她藏着的女人,举家搬到了金陵,随后,就迫不及待的娶了那个女人进门。   后娘有她自己的女儿,又怎么会对她好,趁着爹不在的时候,百般欺凌,让她过着同丫头一般的日子,在她生病的时候,恶毒的诅咒她为何不去死,这样她的女儿就是林家的嫡女了,刚开始,哭过,也闹过,她以为爹是被她蒙蔽了,还是像以前一样疼爱她的,可是每次她想要去找他的时候,不是在忙着公务,就是在陪着他的新夫人,甚至在她生辰的时候,眼睁睁看着爹带着后娘还有他们的女儿一同出去出了家门,还是府里唯一亲近的麼麽告诉她,他们去逛庙会,赏花灯去了,直至深夜回来时,也未曾问过这个嫡女一声。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明白,她早就没了大小姐的身份,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个丫头,最好是能早点去死的丫头。   直到几年后的一天,临安的知府何大人不知为何,突然知道了她爹的官是花了一大笔钱从更大的官人手里买来的,借此要挟林大人要揭发他,这个时候,刚好宫中招秀女,御贴下到了何府,何府只有一个老年得来的嫡女何琴,心疼得不得了,她那个后娘就出主意让她爹将她卖给何府,一个同样身份的大小姐,总比街头随意买来的丫头要更合适顶替吧,既能收买何大人,又解决了她的心头之恨,多好。。   为了让何大人彻底放心,她爹对外说,她生了重病,不治身亡,甚至还给她举办了盛大的丧事,刻着她名字的灵牌由他亲自捧进了林家祠堂里,从此以后,这世上就再没有了林玉锦了。   她被暗地里送到了何府,借着何琴的名头,被送进了宫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被选上美人,只是当了宫婢,分到了皇后娘娘身边,所以,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那满眼的死寂与清冷,早就昭示了她所遭受的一切。   归音这个名字,还是是娘娘第一眼看到她时,就想起了自己年幼时,便赐了这个名字给她,归音归音,归来之音。   至此,便是六年。   如今,杯子也碎了,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丝可以证明她活着的存在,从今往后,她就是归音,在后宫里呆了六年的宫俾,哪一天放出宫去了,也只是一个年满从宫中放出的丫头而已,终此一生,只能青灯古佛了了。   手心的伤还残存着一些刻骨的痛意,可让他更痛的,是怀中的人。   他从来不知道,她过去过的竟会是如此的痛苦,他恨不能回到她6岁那一年,将她从那个蛇蝎女人手中,将她带回来,好让她能平安,快了的长大。   可是不能,怀中瑟瑟发抖的人在告诉他,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谁都无法更改。   那么,未来呢,未来的日子里,是不是可以由他,一点点弥补她受的伤害,让她在未来里过得春暖,花开。   容夙说,   “你说不值得,我却觉得不胜荣光,归音,我做的,都是我想做的,你不用觉得愧疚,一点也不用。容夙,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她相信他的心甘情愿,所以,更不能拖累他,他是属于这个世界顶端,属于这个高贵的皇宫的,而自己,最后只能沦为尘埃,她希望看到的,是他更加的得意,更加的高贵无双。   归音的声音,如同一个溺水者一样在水中无根的漂浮,轻不可闻,她幽幽的说,“七爷,你知道吗,我原本以为,我的一生便是这样了,悲惨的死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甚至都没有人来收敛我的尸骨,是你让我看到了人生的希望,再过几十天,我就可以出宫了,我可以过只属于我自己的日子,从此天空海阔,那样的自由快乐。”   容夙按着她的双肩,望着她的眼睛,紧紧的看着,急切而紧迫,   “你要自由,我便做你天,你的地,不管你在何处,我总会陪在你身边,替你遮挡着风雨,护你一生周全,只要你相信我,归音。”   容夙许多年不曾如此失态了,他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潇洒,可此刻他忘了所有的姿态,紧紧的按着不想松手,仿佛只要一松手,就再也握不住她。   耳边似乎听到了高高的山上,有人敲响了巨大的铜钟,悠远潺潺的钟声在心底里一阵阵的回响,除了这个,其他的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归音抬头,看着容夙漆黑如墨的眼底,倒映着小小的自己,双眼红肿,满面狼藉,脆弱不堪,就像是很多年前,缩在角落里可怜的小小的自己,为了避免被打得更痛,只能更努力的抱紧自己的双肩。   像是在笑,又像是哭,归音用她自己都听不明白的颤抖音调,很轻,却异常坚定,   “可是七爷,”她看着他的眼睛,像刀子从自己的心底抽出来,又再刺了进去,“我早已心有所属。”   手心里碎裂的青玉杯子,是那人允诺她的一辈子,可是,终究是碎了。   肩上沉如整个世界的重量的手,慢慢的,失去了力气。 ☆、坦诚   大雨终于停了,接下来便是满天满地的湿冷寒意,后宫里被卷走了所有枝叶的乔木,一棵棵都变得光秃秃的,昭示着大胤提前入了冬,还没来得及赶制冬衣的尚衣局,开始没日没夜的开始给各宫的主子做衣裳,御膳房的蔡管事,也紧急着研究最新的滋补菜式。   整个大胤皇城都在为着入冬做着准备,唯独储凤殿里,无比的冷清严肃。   刚刚才能下地,归音就挣扎着到了储凤殿,跪在了殿门口冰冷的地面上,叩见皇后娘娘。   她怎么会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罚的,如今没亲耳听见娘娘的赦免,她仍旧是戴罪之身。   那么滚烫的粥啊,该是多么的疼,也不知道娘娘身上有没有留下伤疤,如真是有,那她真是死,也走不出这后宫的门了。   要怎么样的诚恳,才能得到娘娘的原谅,归音匍匐在地上,衣裳单薄,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面前有脚步声响起,停在了她的身边,有人将一件无比暖和的厚重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随后,伸手要扶她起来。   归音抬头,看见了近在眼前娘娘的脸。   “娘娘,”她有些受惊的低喊,所有的思绪在那瞬间尽数空了,她没想到娘娘会亲自来扶她。   “大病才好,怎么就穿的这么单薄,”闻皇后面色温和,只是那眼底冲刺着无法理解的嘲讽,“这要是再冻病了,本宫可没法儿跟老七交代。”   归音本就苍白的脸一瞬间彻底失了颜色,挣开娘娘的手便要跪下去,失声喊道,“娘娘。”   闻皇后退后了一步,颌首瞧着她,冷笑道,“怎么,本宫说得不对吗。”   容夙那孩子的性子,这么些年她看得一清二楚,若非钟情一生,又怎么会轻易的为了她毫不犹豫的伤了自己。   她喜欢这个丫头,可她只是一个丫头,哪怕再好,也只是一个丫头,身份卑微低贱的丫头,怎么能陪着他走上那至尊之位。   “娘娘,”归音额头触地,冰凉刺骨的寒气让她的灵台一片清明,她就算再愚笨,也感受到了那样的杀意,她能理解,作为一个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跟一个丫头走在一起,这也是她一定要离开皇宫最重要的理由。她清冷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如微凉的山泉水一样,娓娓道来,   “娘娘,您可还记得,您曾经问过归音一个问题,那时候,归音撒了谎,”归音抬起头来,看着娘娘的眼睛,认认真真的道,“我有喜欢的人,而且,我也清楚的明白,自己同他永远都没有可能,所以,娘娘,我知道您的心情,感同身受,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能平安,快乐,仅此而已,为此,身死而无憾。”   闻皇后眼睛一直看着归音,一下都没有眨动,她说的认真,她也听得认真。   “我今年20岁了,过完除夕,就可以年满出宫,若是可以,我想回到家乡的小镇上,买一座旧院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清贫又自由的日子,哪怕再孤独,也甘之如殆,娘娘,我向您允诺,此生,永不再踏入皇宫一步,若有悖此誓,便让我再也见不到我喜欢的那个人。”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如珠玉落地,碎了满地的,是那一颗真心。   归音看着闻皇后,一双眼清澈见底,“娘娘,请您相信我。”   天地间一片寂静,闻皇后看着归音,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若不是这般的义无反顾的倔强,视死如归的坚定,她又怎么能嫁给他,陪他至今。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寒风渐渐的远了,再也听不见了,闻皇后悠然的转身,身后飘散开的是她平和的声音,   “今儿红叶给本宫梳得发髻怎么也觉着不好看,你过来,给本宫重新梳过。”   归音站起了身,明明该高兴的,她逃过了一劫,可心底,变得无比的沉重,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与七爷,便是彻底的断了。   储凤殿里头,站着一位从未见过的俊俏丫头,穿着一身红色的宫装,是主子身边贴身丫头才该有的装扮。   归音站在娘娘身后,一只手轻轻揽住娘娘一头青丝,另一只手握着银梳,小心翼翼的给娘娘梳着头,听娘娘道,   “这几日,红叶便跟着你学规矩,教得好了,本宫赏你一大笔银子让你以后不用清贫度日,若是教得不好,你的脑袋就还是留在这宫里头陪着本宫吧。”   不远处的红叶点头行礼,声音清亮干脆,“是。”   归音手中微顿,心中是无穷无尽的悲哀与感激,她深深的朝铜镜中的人低下头去,“是,娘娘,归音定不辜负娘娘盛意。”   到了夜里,红叶与归音一同到了小院子里,如今这小院子是她们两个一起住的了,好在,也不算太挤,闲散的聊了一些宫中大大明里暗里的规矩后,归音便准备回屋子,红叶叫住了她,   红叶有一双发亮的杏眼,看着很精神,只是神色严肃有些不苟言笑,看起来比寻常的丫头多了几分英气,看着归音回头,她递给她一方手帕,“锦瑟已经平安救出,主子请你放心。”   归音吓然,望着红叶半响说不出话,“你......”   红叶却转了身毫不犹豫的去了另外一边,“知道这个就好了,不是吗。”   那是锦瑟的手帕,干干净净,还带着锦瑟最喜欢的果檀香气。   归音在门口,握着手帕站了片刻,是啊 ,知道这个就好了,不是吗。   她开门进了屋,原本该冰冷的空间,却像是被刚刚撤走了火盆一般,还盈溢着火焰的暖意。   站在黑暗里,归音紧紧闭着眼,不敢再露出丝毫的情绪,怕,再也收不回来。   此后,一阵秋雨一阵凉,到了十一月,便是整个冰天冻地起来,御花园里的花儿尽数落了个干净,好在之前备了许多的花瓣,虽然有些干涸,但显得愈加香浓,娘娘很喜欢。   伺候娘娘洗浴完,留了红叶在里头伺候,归音同心砚心巧在殿外头候着,等着主子吩咐。   仍旧守在门外头的小远子,最近精神一直不好,常常望着归音她们发呆,归音知道,他是想念锦瑟与云青了。   从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云青,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没了踪迹,她还记得那日她眼前看到的,充满了恨意的云青的脸,那么恐怖。   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就跟锦瑟一样,再也不用回到这后宫里,归音安慰的朝小远子挥手,唤她过来一起暖暖手,说起来,一起进宫的那些人里头,来来去去,竟然只剩下了她和小远子。   还有一个月,只有一个月了,归音有些恍惚的看着手指,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个月了,她就可以出宫了,不知为何,却没了当初的欣喜,心底只是越加的沉甸。   围在殿门外的火盆旁,归音神游天外,恍惚间,听到了心砚和心巧在小声的讨论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蔺相如。 ☆、32   “你们说什么?”归音张大了眼睛,平静下来的心在那时荡起了一圈涟漪。“蔺司马怎么了?”   心砚小心的看着她,“你还不知道吗?宫里早就传遍了,蔺司马大人要跟岭南郡主订亲了。”   归音才记起,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这个名字了,所以才会在哪一刹间,整个人都呆楞住了,他要订亲了,他要娶别的女人了。   像是被狂风迎面吹中眉心,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乱成了一团,不知从何开始,   “归音,你怎么了?”小远子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从遥远的星空里将意识带了回来,归音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让纷乱的情绪缓缓地沉淀下来,她朝他微微一笑,“我没事。”   一旁的心巧却笑了,“宫里头很多丫头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都是同你一般模样呢,想那蔺司马大人,那样俊美,那个女子不喜欢啊。”   心砚附和着笑道,“我们这些做丫头的哪里敢奢望啊,也就只有初雪郡主才能配得上他了,我那日还见他们两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可真是般配。”   心砚双手撑着脑袋,两眼放光的道,   “难怪皇上病体在身,还要亲自给他们主持订亲大宴,也不知道会在哪里办,真想过去看看。”   归音缓缓地道,“订亲大宴?”   “对啊,”心巧激动道,“皇上让后宫所有的主子都要去参加宴会,听说还请了诸多大臣一起来参加,要办得热热闹闹呢,就是不知道娘娘会不会去,如果去的话,带上我就好了。”   心砚见心巧越说越过,忍不住狠狠撞了撞她,心巧一个激灵,望了望安静的殿门口,砸了砸舌,终于是闭上了嘴。   归音望向小远子,问,“那订亲大宴....是什么时候。”   “除夕当晚。”小远子回答她。   除夕,是大胤除了中秋之外,最大的一个日子,每年的这一日,特别是皇宫里头,往往都是歌舞升平通宵达旦,无比的喜庆与热闹,而今年除夕,更是解了皇上心头的一个疙瘩,他终于实现承诺给初雪找到了驸马,可想而知,今年除夕会是怎样的一个大场面。   各宫的主子都纷纷开始准备了起来,各具特色的梨园戏子通过各种路子请进了宫里,里头竟然还带着一些稀奇的江湖杂耍,纳总管来汇报的时候,略微有些忧虑的道,   “奴才想着,放了这么多不知底细的人进来,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哟,到时候奴才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一旁的红叶看了娘娘一眼,眼神表示赞同,那些妃嫔小主们打的什么注意路人皆知,如今皇后娘娘早不如往日一般威风,趁此机会,当然得好好表现表现,吸引一下皇上的注意。   娘娘只是嘲讽的一笑,“随她们去吧,这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这么几个日子能见着皇上,你去跟禁卫军吩咐一声,这些日子多加派些人手巡视,见了面生的多加盘查,别出乱子就好,大大小小的事情尽数来跟本宫汇报。”   “是。”   纳总管松了口气,有皇后娘娘在这给他担着责任,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纳总管张着那小小的眼睛,带着询问的语气,道,   “只是这宴会之上,各宫的主子都备了些技艺,德妃娘娘那边一个月前就让尚衣局赶制着霓裳羽衣,想必也是有精心准备的,娘娘您...不打算做些准备吗。”   纳总管说完,便低头在那等着回复,却良久都没听到有回答,悄悄抬头却看见娘娘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底一颤之下,连连请罪,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娘娘恕罪。”   自从八月禁足开始,直到现在,已经快四个月,皇上的赦免一日不来,皇后就一日出不得这储凤殿,再加上上次在中秋宴上受了那般的屈辱,纳总管这番话,算得是在皇后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好在娘娘并没有太大的心情去同他计较,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纳总管感激涕零的出了殿,归音望着安静下来,垂着眼眸不知作何思量的娘娘,心底有些打鼓,可这件事,她是一定要做的。   若是娘娘不允,那便罢了,是她无可奈何,可这说,是一定要说出口的。   深吸了一口气,在红叶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归音走到了娘娘脚边,跪下,诚恳道,   “娘娘,归音有话想说,请娘娘先恕归音不敬之罪。”   闻皇后眼皮微掀,声音有些空荡,“说吧。”   归音轻轻的磕了个头,道,   “娘娘,归音只是一个丫头,本不该有这些心思,可服侍娘娘这么多年,娘娘待归音的好,归音都一直记在心里,若是有机会可以报答娘娘,定是肝脑涂地也不足为惜,如今这次除夕晚宴,还是郡主的订亲大宴,是皇室的人,娘娘您若不去,只会招人诟病立足艰难,可郡主说到底,也是娘娘晚辈,娘娘若是为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同那些妃嫔一样献艺取乐,实在是不合您高贵的身份。”   此时的境地,她也确实不适合去跟那些人一样争风头。   闻皇后听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照你所说,你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归音的额头依旧贴着地面,道,“请娘娘恩赐,让归音代替您去给郡主献艺,娘娘的心意到了,也不会影响到您的身份。”   闻皇后听着,忽然就笑了,一针见血道,“说这么多,怕是你想献艺的不是郡主,而是那司马大人吧。”   她还记得,那个暴雨的深夜里,蔺相如来找她所说的话,什么样的同乡会让他如此费心费力,如今这归音不打自招,倒是应了她的猜想。   归音咬牙,硬着头皮视死如归道,“归音不想撒谎,请娘娘成全,”在有这个主意的时候,她早就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娘娘的猜想正在其中,她并没有很惊讶,只是心中失败的预想更重了一些,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紧接着道,“若是归音此行出了任何差错,任凭娘娘处罚,毫无怨言,若是办得还好,就算归音以功抵过,求娘娘成全。”   闻皇后看着归音,这么多年,归音从未求过她任何事,包括任何赏赐,以及所有丫头就几乎最想要的回家探亲的机会,她一次都没有过,数次她都曾以为,这个丫头真的是无欲无求了。   算起来,也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求她。   其实,这件事按照归音说的,算的是最好的办法,另外,若是能成全了她和蔺相如,不仅能得来蔺相如的忠心,或许,还能让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死心。   一举三得的事情,可闻皇后,却不想那么轻易就松口。   “本宫倒是想成全你,可你会什么才艺吗?既然是代表本宫前去,丢的可是本宫跟闻家的脸面。”   归音听到了一丝希望,忙抬头,眼底露出了亮光,她早就打算好了的,   “我会弹琴,小时候娘亲教过。”   闻皇后没有计较她语气中的不敬,只是听着微微合眸,唇边带着一些不明所以的淡漠笑意,   “如此,那本宫就,允了你吧,红叶,你去库房将本宫那具桐木琴取来,赏与归音。”   “是。”红叶应声而去。   归音喜极而泣,忙磕头,“归音谢娘娘成全。”   闻皇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道,“可别高兴的太早,初雪那丫头,性子虽好,可同她母亲一样,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若是被她察觉,你的脑袋本宫可是保不住的。”   其实归音并无所求,只不过想最后再给他弹奏一曲,用来斩断这十多年来的心心念念,是给他的祝福,也是给自己的收尾,善始善终,她没有开口解释,这些事情,越说只会越麻烦,她自己知道就好。   那个幼时遇到的如画少年,终究是要说再见了,就像是硬生生从心口挖出自己最最珍贵的宝贝,递到别人手中去,而那鲜血淋漓中,留下的只剩一片空荡荡的幽冷,就如同那个青玉杯子,早在举家搬到金陵的时候,就该是碎了,是她的妄念,执着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要亲手埋葬。   很快,就到了除夕当日。   娘娘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好好的去温习琴艺,甚至还请了技术高超的琴技大师来教她,她学得很认真,却并不是为了晚上的宴会表演。   她早就决定了,要弹哪一首曲子,甚至都已经想好后果,想好了娘娘会如何惩罚,可有些事情,一旦决定了,谁也改变不了。   换好了衣裳,归音抱着琴,早早的候在了长乐宫后殿,那是这次晚宴举行的地方,身边来来往往的宫人忙碌着准备一切,没有人有空看上她一眼。   归音坐在那里,一手抚着琴弦,唇边有些笑意,真的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呢。   我还记得,你最讨厌这种场合了,可我,偏偏喜欢拉着你一起去。   你,还记得吗。 ☆、告别与开始   各宫的小主陆陆续续的到了,大殿里开始变得拥挤,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啰响,前殿传来了皇上带着一些沙哑病态,可听起来很是高兴的音调开场。   恍恍惚惚间,身旁的后宫主子们接连着出场了,有嬉闹,有掌声,推杯交盏的声音不绝于耳,丝竹声声中,热闹极了。   然后,有人在喊,储凤殿。   归音陡然从记忆力回过神来,抬起头,听到那人确实在喊,   “储凤殿的,储凤殿的。”   抱着琴的手陡然收紧,归音于人群中站了起来,无视那些投射过来充满了敌意,鄙视,轻蔑,好笑的目光,走到了前头,垂首,随那个人走了出去。   一直阴暗的眼前,在穿过了一道殿门之后,变得豁然开朗。   那里,坐着许多许多的人,无数双眼神望过来仿佛要在她身上扎出无数个洞来,首位上坐着皇上,他的身旁,是初雪郡主,正对面的人群之首,是一身白衣,垂眸把玩着酒盏的蔺相如。   真是,好久好久,不见了。   “婢女归音,替皇后娘娘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郡主千安,各位大人吉祥。”   归音跪在大殿中央,朝皇上磕头,数月前见到皇上的时候,纵然有些疲惫,可看起来还是无比的健朗,而现在,似乎一夜之间瘦了许多,面色泛黄,只是精神还算是好的。   “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能前来参宴,特遣奴婢来奏上一曲,献给郡主与司马大人,请皇上恩允。”   皇上大手一挥,“那就开始吧。”   从归音进来,直到她安坐于殿中央,抱琴于膝上,闭眼,深浅的呼吸时,蔺相如都没有看她一眼。   这场盛宴本就是他一手撮合而成,而此时,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跟那个人有任何相关的人和事,他答应过娶她的,可是现在他违背了诺言。   杯中喝不尽的美酒,也无法填补心中的空洞,若是有来生,阿玉,若是有来生.....   蔺相如紧紧握着酒杯,想着想着,唇边忽然勾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我辜负了你,阿玉,怕是你知晓后,就算有来生,也不会愿意再遇见我了。   然后,琴声响了,丝丝缕缕的音律,缠绕着,盘旋着,随后消失在空气里。   寂静的大厅里,忽然听到铛的一声清脆响声,蔺相如手中的金杯不知为何,忽然掉落在了桌面上,砸进了白玉琱琢的碗里,酒水飞溅,沾湿了他的衣袖,他却浑然不觉,仿佛听到了时间最无法理解的事情,他抬头望向殿中央闭目弹琴的那个人,他的手还停顿在那里,仿佛失了所有的理智,他像个被惊雷吓呆的幼儿,怔怔的看着那个人。   其实,那琴音并没有多好听,甚至还带着一些初学者的稚嫩,完全辜负了娘娘费心请来的大师这些天细心的教导,她确实很认真的学了,可这琴音,也确实的不甚好听。   首座上的皇上微微皱眉,他身侧的初雪郡主看到了蔺相如的异样,冷静如初的目光落在了归音的身上,带着一些原来如此的深意微微笑了,原来,就是她啊。   归音伸手,勾起第一个音调的时候,四周便已经不再是眼前的四周了,那熟悉的旋律,让她仿佛回到了那年,扬州的小镇上,娘亲还在,阿意也还在。   扬州的冬日,下着薄薄的一层雪,她被娘亲关在屋子里学琴,可那琴真的太难了,她学了好几天,才勉强会奏上一曲春花江月夜,方弹成的时候,她兴高采烈的抱着琴匆匆跑去敲隔壁阿意家的门,可是那天的阿意,却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她拉着他的袖子,问,   “阿意,你怎么了,是不是你娘又病了,我带你去找大夫给你娘治病吧。”   阿意摇头,眼眶发红的看着她说,“阿玉,我没有爹了,我娘说我爹死了,他们都死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是阿意的生日,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见见爹,可是娘却告诉他,他已经没有爹了。   小小的她看着阿意那样难过,不知怎么,生出了一股豪气,   “阿意,没关系,以后我的爹就是你的爹,以后我所有的东西,都分给你一半,你不要难过了。”   “你的爹怎么能使我的爹呢,我娘说,只有成亲了以后,一个人的爹才能变成另一个人的爹。”   “那我们就成亲吧,阿意,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那时,阿意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她以为阿意并不想娶她,伤心的抱着琴回去,闷闷不乐了好几天,还记得那个冬天的雪下得格外的长久,也是格外的寒冷,过了好几天之后,她在院子里望着雪花发呆,就看到阿意从墙的那头探出脑袋来。   阿意递给她一个青玉做的杯子,杯子底下是他亲手刻的阿玉两个字,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在漫天晶莹的雪地里,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这是聘礼,等你长大了,我就来娶你。”   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狠狠的点头,嗯。   然后,她就给他弹了这首曲子,在那个雪地里,她的小手冻得微微发红,所以本就不够好听的曲子更加显得生硬,可她仍旧固执的将整个曲子弹奏完了,一脸期待的望着他,“是不是很好听。”   阿意微微皱眉,实诚道,“难听。”   她还记得自己很不高兴的转过头去生气,“哼,以后我就是你娘子了,难听也要天天弹给你听。”   她那个时候小脸胖乎乎的,像个大苹果似的,生起气来,更是显得傻乎乎的可爱极了,阿意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嗯,天天弹给我听。”   那个时候她五岁,他也才7岁,两个小小的人在那片雪地里许下了最真挚的诺言,以为以后的日子也将如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幸福圆满,可灾难,永远来得那么快。   娘亲死了,她还在睡梦中的时候,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金陵,来不及吵闹,也来不及道别,就这样再也见不到那个如画少年,而她自己,也从此落入地狱。   世事无常,然而今日,她能在这里给他最后奏一曲,已经是最大的幸事。   归音闭着眼,把当年那首春花江月夜用当年一样的手法,弹了出来,你看,我已经可以弹得很好了,却再也不可能天天弹给你听了。   阿意,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儿时的誓言已经葬在了那场雪里,如果能看到你幸福,也就不辜负我这么多年的不安与眷念。   所有想说的话,都在这琴曲里,旁人听来不过是了了一曲,而于她,便是过去的十四年里,日日夜夜的思念,在今日,如黄粱一梦,就此终结。   一曲终了,容初雪郡主领头,轻拍鼓掌,“弹得真好。”   底下一干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得了指示,哪怕再不以为意,也纷纷鼓掌起来,附和道,“不错,不错。”   微微皱眉的皇上道,“既然郡主喜欢,那就赏吧。”接着,皇上站起来,略带歉意地看着初雪郡主,“朕有些累了,接下来你们自己玩吧,朕先去歇息了。”   归音抱着琴,匍匐于地,“谢皇上恩赐,恭送皇上。”   四周响起一片整齐的下跪声,“臣等恭送皇上。”   有人过来,领着归音出去,归音抱着琴,从温暖明亮的室内,一直走到了宫殿外头,忽然发现,有一点点的冰凉从天而降,轻轻的落在头上,脸上,身上,她赫然抬头,竟然是下雪了。   一点点的晶莹细细密密的往下落着,归音伸出手去,看到那雪白的晶莹落在手心,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化作了一滴如同泪水般从指缝里滑落,紧接着,便有另外的雪花落下,短短片刻间,手心里便积了薄薄的一层。   “下雪了啊。”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侧的纳总管,望着天叹了口气,语调还是欣喜的,“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归音也抬着头,微微一笑道,“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除夕,是告别,也是开始,完成心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不知道为何没有伤感,反而觉得那样畅快。   纳总管先她一步,走下了台阶,走进了漫天飞舞的雪花中,   “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儿一天你有得忙活了,记得早些到□□司来,早点办完,早些出宫,世事无常啊。”纳总管悠长的叹息散落在雪地,很快,就被雪花染白了背影。   对啊,明日,她就可以出宫了,这六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的事情,终于到了,却不知为何没有了意想之中的欣喜若狂,反而多了一些理所当然,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是该走了呀。   归音望着天空,抱着琴,露在外头的手有些冷,她缩了缩肩,走进了雪地里。 ☆、番外四 原来是你   夜深了,长乐宫里的人也都纷纷散了,辉煌的灯火渐渐暗淡了下去,唯剩雪落下的簌簌声,一层盖过一层。   这个时候,御膳房里有一道声音,悄无声息的越过屋顶,出了宫门,在四方街上穿梭,最终,停在了一座门前栽着一棵大梅树的府邸前,伸手敲了敲门。   有人开了门,让那道黑影进去,“大人在书房等你。”   进了书房,见到了蔺相如,他站在窗前,望着外头越下越大的飞雪,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御膳房的蔡管事,恭敬的朝蔺相如的背影行礼,“大人。”   蔺相如听了声音,没有动,只是握紧了拳头,昭示着他内心里情绪的翻滚与激动,   “你早就知道了她是她,对吗。”   蔡管事听到了质问,却低着头,沉默没有回答。   蔺相如这时带着无边的愤怒急步走到了他面前,揪起了他的衣领,“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归音,就是阿玉,是不是!”   很多年了,他都没有见过主子这样的情绪失控,他就是怕,怕他知道了以后,会做出不知道怎样的事情来,少爷他是有大事要办的啊,半点差错都受不起的。   极大的压迫之下,蔡管事终于垂眸,道,“是的,从她进宫那一日开始,我就知道了,她就是林家大小姐,林玉锦。”   得到了确认,却仿佛有惊雷在头顶炸响,蔺相如踉跄地退了一步,好在南影及时的出现在他背后,扶住了他,蔺相如怒极了,他一把推开了南影,伸手抽出了他腰间的剑,直直的刺向蔡管事的胸前,咬牙切齿,“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蔡管事抬起了头,胸前的剑刺破了衣裳,刺破了皮肉,却没有深入,他在给他解释的机会,可他不想解释,望着蔺相如几乎失控的眼睛,“少爷,你知道她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吗,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如今她已经是经不得任何风吹雨打了。”   蔺相如双手紧紧握着剑柄,将蔡管事抵到了门后,狠声道,“那么,你告诉我,她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   那年开春后,他惊觉她已经有好几日没来找过他了,遂攀了墙头去看,却只看到了疏于打理的院子里已经长了一层青草,他再也没见过她,直到长大后,查出了当年他们搬去了金陵,兴冲冲赶过去时,却只看到了一块墓碑,她死了,她怎么能死了呢。那一刻,便是彻底的心如死灰,这个世间,再没有他眷念的人,所以,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无牵无挂,可偏偏,她出现了,她没有死,他本该早就发现的,她的那双眼睛,同小时候的一模一样,可林家祠堂里,那块刻着林玉锦的灵位,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蔺相如的心里充满了激动与愤怒,他想着光是这些日子她所受的苦难,便足以令他恨不能砍自己几刀,他竟然任她在宫里受尽折磨,如今,还当着她的面与她人订亲。   想到这些,蔺相如就恨不能将那个皇宫尽数毁了个干净,好将她平平安安的带回身边。   一直在旁边静默的看着的南影,拦住了蔺相如。蔡管事是当年蔺家仅剩下的人了,不能死在自己发誓效忠的人手里。   蔺相如踉跄着松了手,这时的门口,忽然传来了紧急的敲门声,   “大人,逍遥王求见。” ☆、唯一的心愿   真是要感谢昨夜里纳总管的提醒,哪怕就是一早就来到了□□司,准备离宫的各种手续,拖拖拉拉的,到终于全部交接齐了,脱下了这一身穿了六年的宫装,天色已经黑了,后宫四处的灯火已经早早的亮了起来,衬着这漫天仍旧未停的大雪,远远望去如同游园惊梦一般的如画静美。   大约是要离开了,所以看什么都是极美的,不用再像此时的心砚一般忧愁着这么大的雪,明儿要清扫到什么时候。   同该道别的人都道别完了,在储凤殿宫门外,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对主子告别,小远子没办法去送她,只能满脸伤心的远远朝她挥了挥手,如今,这后宫里头就剩他一个了,归音还可以离去,而他,这一辈子都只能葬送在这里。   归音将所有有用的都留给了他,女孩子家的东西就送给了红叶,仅仅包着几件衣裳,这些年攒下的一些银钱,还有临走前娘娘给的赏赐,就这样清清爽爽的走了。   今儿的雪比昨夜里下得更大了,她没有撑伞,从后宫一路走到皇城门口,已经被雪落了满身白,就连眼睫毛上都是朦朦胧胧的雪花化成的水汽。   厚重高大的宫门近在咫尺,只要再往前几步,就可以回到民间市井,做属于自己的普通人,过自己向往的自由生活,却不知为何,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哪里。   任雪花没过了脚背,染白了青丝,她抱着怀中仅有的包裹,忽然转身了。   远远的,远远的,在路的那头,站着一个人,穿着明蓝色的衣裳,带着一些悲哀的看着她,一直看着,看着,不肯眨眼,不肯转身,却也没有往前走上半步。   好像,有好久没见了。   晶莹剔透的层层宫墙做背景,纷纷的雪花为衬,归音望着远处的七爷,不知为何,眼眶就湿了。   大概是雪花落进了眼底,再融化成了热泪。   见归音朝他望了过来,容夙脸上的悲哀忽然转化成了喜悦的哀怨,   “不打算给我道别就走吗。”   脸上虽然笑着,语调却是那样的悲哀与难过,好像这一别,就是再也不见。   归音看着,心底不知被谁狠狠的捏了一把,无数汹涌的情绪渐渐的翻涌,,无数的悸动在心底横冲直撞,直至惊起漫天的惊涛骇浪,再也无法平息。   归音的眼前滑过这些年她见到的七爷,一本正经调戏她的七爷,严肃起来也有些可怕的七爷,月色下微微笑着的七爷,无数次从她的噩梦里带回来的七爷,这个世上最最温暖的七爷,此刻尽数归为眼前,无限惆怅哀怨的看着她的七爷。   四周一切都空了,归音的眼底仅剩下眼前的人,若是这一别就是永远,那么,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手中的包裹就那样从身前滑落,掉在了雪地里。   归音扔掉了包裹,朝着七爷的方向,快速而又坚定的跑了起来。   很久没有这样过了,皇宫里的行走都有着规矩,不允许奔跑,有失礼仪,她从前都深深的刻进了骨子里,此刻却忘得一干二净,她只想用最短的时间,到达他的面前。   寒风带着冰雪迎面砸在脸上,如无数的细针刺进皮肤一样尖锐的疼,她全然不顾,眼睛望着七爷,就那样跑着。   短短的距离,仿佛跑了一百年,而她终于站定在他的面前,在他充满了期待却又不得不沉默的眸子下,微微喘息着。   她看着他,那双从来不曾改变过的漆黑的眸子,笑了,   “七爷,你还记得,你欠我三个愿望吗。”   容夙微微眨了下眼,他当然记得,那夜灿烂的烟花,还有她的笑,尽数都印刻在他的脑海里,怎么会忘记。   “我现在想许愿了,请你一定要帮我实现。”   此时的容夙,望着归音的笑,意识有些是恍惚的,她从未这样真挚的朝他笑过,此刻看起来,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都及不上她的分毫,这样的她,要让他怎么舍得放手。   容夙看得如痴了般,却在陡然间,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个人,裹着无数的风雪,毫无征兆的,扑了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了他。   胸前渐渐漫延起的温暖与微微发香,在四周白雪飘飞的映衬下,仿佛只是一个梦,可这梦,感觉怎么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他忍不住低下头,伸出手缓缓地想要去摸摸那柔然的发丝,手指间夹杂着冰凉的白雪,一点点触及到的青丝是那样柔软,那样真实,容夙心口一顿,下一刻,漫天的风雪仿佛都变得春暖花开了一般,无穷无尽的暖意从天地间汇聚成了一团,然后一点点融进他的心里,他的手紧紧按着她的脑后,再也不想松手。   这个时间,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此时的一切,从不信神佛的他,此刻只想像天上地下所有的神佛请求,请求让这一刻就这样停留在这里吧。   归音用了这一辈子所有的勇气,抱住了七爷,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时间最最温暖的气息,用最最真的心,很轻,很轻的说,   “七爷,这些年你为我做的所有事情,我全部都记在了心里,此后的日日夜夜,我都会在心底祈祷,祈祷上天保佑你,我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平安,快乐,幸福,美满,希望你每日都是开心的,希望你能得偿所想,希望你永远如此得意,做世上最最幸福的人....”   归音抱着容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放开了手。   说完了,那就只剩下再见。   她退后一步,微笑着看着他,哪怕眼眶里尽是即将离别的眼泪,也依旧笑着,“七爷,我走了,再见。”   那一放,仿佛像是放弃了一整个世界,归音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已经空了,唯有无数的风雪在空荡荡的心里穿透来去,仅剩白茫茫的一片冰冷。   她极快的转身,不想让七爷看到自己的眼泪,离别最苦,苦的便是眼泪,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七爷以后只会记得她的笑。   “归音。”   刚要拔起来的脚,刚开离开,耳旁想起了容夙伴着风声雪声的轻声呼唤,唤得归音心中一颤,僵在那里再也挪不动脚步,她不敢转身,若是这一转身,她怕自己,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厚厚的,暖暖的银色披风,还带着七爷身上独有的气息,轻轻的落在了自己的双肩。   容夙走近了,又极快的退了开,含笑着看着她的背影,道,   “快走吧,已经很晚了,小心着凉。”   归音的眼泪,就是那一刻崩溃的,一颗接一颗的泪滴不受控制的从脸颊滑落,混入不停下落的雪花中,大概,也化作了一朵朵雪花,眼泪落得很凶,可归音紧紧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脚步一点点的提起来,再落下,她靠着仅有的意志力,一点点远离那个人,那个世上最好的人,每走的一步,都仿佛从心底割下一块血肉来,疼痛不止,血肉模糊。 ☆、自由   归音捡回了包裹,紧紧裹着披风,一步步的漫天风雪里走着,宫门近在眼前,她却从未希望过的希望这宫门能离得远一些,再远一些,或者娘娘此刻突然反悔,让红叶或者心砚她们过来叫她回去,这样,她就可以再留在这里,再陪在他的身边,可是没有,身后一片寂静,唯有寒风呼啸,唯有雪花不停下落的簌簌声,没有一个人来叫住她,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到了宫门口。   守卫宫门的禁卫军伸手,拿过她手里的令牌,仔细看过之后,手一挥,立刻就有两个人上前,缓缓推开了厚重的门。   四方城的街道,房屋,一点点从门缝里映入眼帘,归音心底涌入无比的惶恐,她仓惶的想要退后,却动弹不了。   望着眼前陌生的街道,深深的夜色与风雪,仿佛像一只巨大的野兽张大了嘴巴正在等着她走进去,无助与惶恐充斥了整个身躯,她不想走出去,她害怕。   “还在等什么,快出去。”   身侧的禁卫军不耐的推了她一把,一个踉跄,她就那样跨出了那道门槛,脚方落地,无穷尽的心慌让她几乎立刻转了身,却只看到厚重的门在眼前极快的关上,咚的一声,一点缝隙都没有了。   归音的脑子一片空白,她的手还在半空中,眼泪化作冰雪还凝聚在脸颊,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身后有人走了过来,那人撑着一把青伞,替她挡住了肆虐的风雪,归音微微转头,看到了蔺相如。   那个白衣胜雪,从来都是淡漠无情的人,此刻撑着伞,站在她身后,微微笑着,仿佛在说,不用害怕,我在这里。   归音转身,努力控制着颤抖,“蔺...大人,你怎么会这里。”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此时再见到他,便不会再有那样失控了。   蔺相如微微侧身,露出身后遮挡严实的马车,道,   “知道你今日出宫,便过来接你,今儿是大年初一,时候太晚,又是风雪天,四方城的客栈恐怕都是不待客了,你若是不介意,我正好有一处小院子,常年空着无人居住,带你过去看看是不是合心意,暂住几日也是好的。”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大人了。”   蔺相如都已经想好了无数种归音拒绝会用的理由,却没想到她干脆的应了,怔愣间,归音已经走到了马车前回头望他,“怎么,还不走吗。”   南影在车前,撩开了帘子,马车里暖意融融,来之前,便放了好几个暖炉。   为什么要拒绝呢,此时便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法子,等到了明日,再想法子也不迟。   马车里,归音闭着眼,周身的暖意让她心中的惶然渐渐散去,她想着,等天气晴好了,就租辆马车,回扬州去吧,去当年的小镇上,买个小院,可以种种花,可以养养鱼,就可以了。   想着,便有些开心的勾起了唇。   身上的雪花在马车里渐渐化作了水汽,打湿了归音额前的发丝,湿了她的脸颊,蔺相如坐在对面,看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方手帕,递了过来,那手帕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月下冷香的味道。   “擦一擦吧,免得着凉。”   可这时,于归音来说,已经不再是随便就能惊动她世界的东西了,她闻到了马车里盈溢的冷香,已经能够做到,礼貌的朝他笑笑,说一声“谢谢大人,不用了,我自己备着。”   归音从怀里拿出自己的手帕,细致的擦着脸上身上的水泽,发现身上七爷的披风上也尽是被打湿的痕迹,遂认真的一点点擦了起来。   蔺相如停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没有关系,他错过的那十四年,以后,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来,他的阿玉,始终是他的阿玉啊。   马车骨碌骨碌的,慢慢驶进了四方城的最深处,在风雪与黑暗弥漫里,唯有马车前头两盏摇摇晃晃的灯亮出昏黄的光。 ☆、番外五 争锋相对   蔺相如含笑看着归音,脑海里,却闪过昨夜里逍遥王大驾光临的事情。在蔺府的院子里,容夙身上落满了雪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夹带着风雪迎面而来冰冷的杀气,   “你知道吗,有很多次,我都想拿刀闯进来砍了你的脑袋。”   蔺相如淡漠的笑,“王爷想要蔺某的命,大有无数种法子,又何必夜乘风雪前来。”   容夙的凤眸微寒,扫了一眼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南影,忽然就笑了,“你说的对,我不是来杀你的。”容夙上前了几步,南影几乎是在他动的那刻就立刻挡在了蔺相如身前。   蔺相如看了南影一眼,示意他让开。   “南宫家的独子,竟然被你带在了身边,不知若是被我们神通广大的的三哥知道了,后果会如何。”容夙出声嘲讽。   当年的南宫大人,发现了迟家的那些肮脏手段,虽然位卑权弱,却还是执意一本折子奏上了天听,当然,这折子没能进得皇宫,就被截了下来,那时正是迟家威风最盛的时候,接下来,就是南宫一家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唯有一个幼儿至今不知去向,原来,竟然在他这里。   蔺相如眼神也冷了下来,“那不知需要蔺某如何做,王爷才肯保守这个秘密呢。”   空气忽然冷静了下来,唯有南影不太沉稳的呼吸在簌簌地雪落声中回响,容夙与蔺相如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直接明显的敌意,若是可以,真的不想来找他呢。   “蔺相如,本来应该姓宁吧。”容夙冷不丁,就这样说出了这个惊天大密。   风雪大作在耳旁呼呼作响,蔺相如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毫无血色。他本就不在宁家当年的族谱之上,所以这世间宁家仅剩的血脉还活着的事情,本该不可能会有人知道。   可他偏偏说得那么清楚。   “有话就直说吧,逍遥王。”蔺相如直直的看着他。   这件事迟早都会被公开,可不应该是现在,不应该是被他捅破的。   容夙笑,却笑得冷冰冰的,真是可笑,明明手里都是能置他死地的把柄,却偏偏只能来求他。   容夙一步步,走到蔺相如的面前,酝酿了无数杀意的双眸在那一刻尽数散去,他本就没打算杀他,   “帮我把她留在四方城,至少在这些事决解完之前,好好的待在四方城。”   没有头尾,可话出口那一刻,蔺相如就知道了他说的是谁,薄薄的唇微微勾起,音调却没有任何起伏,   “这件事,你为何不自己去做。”   容夙恶狠狠的盯上他的眼睛,“不要再装了,蔺相如,我清楚你的那些伎俩,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手段,若她有半分损伤,我会毫不犹豫毁了这世上你所珍惜的一切,让你只能眼睁睁看着,痛苦,绝望。”   在南影飞身过来之前,容夙便极快的退了身去,掩身于这漫天风雪中,“她喜欢你,只有你能让她留下来,在容斐死之前,别让她跑太远。”   渐渐的,那身影就不见了,唯留下一道空荡的声音,说着,“合作愉快。”   风好像更大了,更冷了,雪花在半空中凝聚成了冰,砸在脸上生疼,蔺相如抛下南影,独自步入院子深处。   所珍惜的一切?   蔺相如勾了勾唇,这世上,唯一令他珍惜的,就只有她了,不管如何,如今在她身边的,是他呢。 ☆、青梅不是竹马   直到睁开眼,走出房门,看到面前满地晶莹剔透的清幽院子时,愣了很久,在四周一片寂静中,归音才渐渐真正感觉到,自己离开了那个富丽堂皇的牢笼,恢复了自由之身。   昨夜到得太晚,好在屋子早被收拾干净了,角落里还有好几个装满了碳火的炉子,蔺相如替她一一点燃了炉子之后就离去了,而她忙碌了一整天,只觉得累得不行,倒头就睡了过去。   此刻,淡淡的喜悦开始在心中漫延,随后,惊起了大浪。   归音将长发粗粗的一绑,就那样扑到了厚厚的雪层里,冰冰凉凉的满怀,好像小时候跟阿意打雪仗的感觉,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真的自由了,归音越想越开心,恨不能在地上翻滚起来,女孩子的矜持让她只能用手捏出大大的雪团,而后独自一人东跑西砸,短短片刻间,就把整洁的院子弄得乱七八糟,素来喜爱洁净的她,此刻只觉得兴奋不已。   玩累了,便就地躺下,望着头顶依旧灰蒙的天空,傻乎乎的笑着。   这儿不是后宫那高的望不见外头的红墙,也不是那被墙分割的四四方方的天空,她现在看到的天空,都是大片大片的,清新,广阔,一望无际呢。   由心而生的喜悦让她不由自主的大喊出声,来宣泄心中的激动。   随后,紧闭的门忽然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   归音陡然就安静了下来,心中有一些激动和紧张,她昨夜才到的这里,会有谁过来敲门呢,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他了,是啊,也该谢谢人家的,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敲门声在催促,归音匆匆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和衣裳,勉强着可以了,小跑过去开门。   “你....”   一个字方才出口,就愣住了,眼前站着的并不是蔺相如,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农家青年,见门真的开了,那农家青年也愣住了。   归音一愣之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现在也是普通百姓了,或许以后也会成为一个农妇,跟大家都是一样的,得来不易的新身份,让她忍不住的甜甜的朝那个一脸木楞的青年笑道,   “小哥,你敲门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概是被归音太过甜美的笑所震撼到,农家小哥瞪大了眼睛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你....”   “嗯?”归音挑眉站在那儿等着他说话,一只手还搭在门上。   一阵寒风刮来,冻得那小哥一个哆嗦,总算是醒过神来了,憨厚的挠了挠脑后,笑了,   “这屋子空了很多年了,我听到声音,还以为是小猫小狗什么的饿了,想着过来看看...”   归音想起方才自己那毫不秀气的大喊,脸色微微有些发红,朝小哥抱歉的笑笑,道,   “惊扰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昨夜里搬进来的,还没来得及跟你们打招呼,你就住在附近吗?”   “嗯,我家就住在旁边,一墙之隔,呵呵,对了,我叫周自生,你呢。”   看着憨憨的有些可爱的小哥,归音听着那一墙之隔,不由得就想起了那时和自己一墙之隔的阿意。   摇了摇头将那股回忆甩出了脑袋,既然是新生,那些往事不提也罢,归音对小哥笑笑,   “我叫归音,归来的归,声音的音,那以后就请你多多照顾了,我这还有大堆的东西要收拾,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忙了。”   “归来之音?还真是好名字,”周自生笑笑,忙朝她挥了挥手,“去忙吧,要帮忙的话就唤一声,我就在隔壁,听得见。”   他的话让归音再次忍不住脸色一红,想着自己大清早起来还什么都没收拾洗漱,忙关上了门。   靠着门,归音松了口气,从前看着娘亲面对着一大堆左邻右舍还能面不改色的保持着优雅,现在想想,是真的不容易。   可是,还是蛮开心的。   雪已经停了,天仍旧是阴沉的,眼前这雪覆盖的院子虽然不大,但也不小,屋子两边都是一片高大的乔木,因着掉光了叶子,勉强只能分辨出几颗玉兰几棵梧桐,最大的一株梧桐树下还摆着石桌石椅,只是已经被雪盖了一半,看不出究竟有多大。   看到这些,归音兴致勃勃地挽起了袖子,打算开始清扫一下这厚厚的雪层,然而在这之前,还是先去弄点吃的吧,也不知道厨房有没有东西可以吃,不然,还需要去街上买呢。   想着想着便动了起来,正起身要去厨房探个究竟,敲门声又响了。   想着是不是又是那个周家小哥,归音上前开门开得格外利落,门沿上的积雪因着这大的动作纷纷地往下落,刚好落了来人满脸。   蔺相如伸手抹掉那些雪花,看着神色还有些激动的归音,笑道,“你这迎客方式好生奇特。”   “。。。。”归音愣了片刻,渐渐平复了内心翻涌的激动,回到了沉稳冷静的自己,礼貌的笑笑,“蔺大人,你有事吗。”   归音明显的冷落疏离,蔺相如怎么会看不清楚,他记得从前的每次,她见到自己时那明显的激动与发愣,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可他只能当作看不懂的模样,伸手将门推开了一些,   “昨夜睡得可还好,冷不冷。”   “挺好的,多谢蔺大人的帮忙。”归音让开了身,请他走了进来,这屋子还人家借给自己住的,说到底,他才是真正的主人罢。   蔺相如进了屋子,将自己手里带来的食盒打开了一一摆在了桌面上,一边道,   “还没吃饭吧,我带了一些来,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食盒打开,软糯香甜的味道就那样散了出来,有她喜欢的红豆糕,白米粥,还有好几样精致的小菜,这样冷的天,此刻还能看到每样菜式上冉冉升起的热气。   归音的目光,却落到了他露出来的手背上,原本细长素白的手,这时已经被寒风吹得通红,透着一些青紫,不用伸手去触碰,也能知道那是怎么样的冰冷入骨,再看着他一脸认真细致的神情,归音觉得有些难受。   “怎么了,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归音看着眼前递过来的筷子,喉咙里有什么在哽咽,忽然就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他,并不是她希望的啊,他此刻不是应该同初雪郡主在一起吗,住在温暖的府里,做着他们该做的大事。   “有点冷,我去把炉子点起来。”归音快速的走到了屋子的角落,打开铁铸的火炉,里面已经摆好了炭,却不知道去哪里找打火石,茫然的原地转了好几圈转,蔺相如伸了手过来,手心里正是两块上好的打火石。   他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额头,笑道,“怎么还是这么傻乎乎的。”   归音一僵,蔺相如已经走回了桌子边,“这红豆糕还是从扬州请来的厨子做的,你常常看喜不喜欢。”   归音紧紧抿着唇,打火石的摩擦声响了很多遍,也没能点起火苗来。   蔺相如却很反常的,从来没有过的多话,归音没有回应,他便对着那碟红豆糕自说自应,“既然已经脱了宫籍,那宫中的名字就不要再用了,你可有想过以后要用哪个名字?”   没等归音回答,他的目光从从红豆糕上移到还在蹲着点火的归音身上,缓缓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不如,你以后就叫..阿玉吧。”   卡擦一声,终于有火苗从打火石上落入炭堆中,燃起了红红的一点,随后,便是碳木燃起来的噼啪声。   噼啪,噼啪,响得很清脆。   阿玉,阿玉,阿玉,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那些关于年幼时的往事随着这个名字呼啸而下,穿过脑袋,激起一片风起云涌。   不知过了多久,归音站了起来,直直的看着蔺相如,一字一句道,   “蔺大人,我跟你说过,林玉锦已经死了,从前,现在,往后,都不会再有她了,你还在惦记着什么呢。”   能感觉到,蔺相如的眼神,狠狠的抖了抖。 ☆、心之所向   这几日,天气一直都是阴沉沉的,不知道哪一天一觉醒来又会是一场惊天的大雪,本就没打算常住,所以院子里稍微整理了一下就作罢,归音的主要心思放在了吃用之上,从宫里头出来,并没有带太多的衣裳,去市集上挑了几件,另外还买了一些布匹,闲着无事的时候打算做一些绣花手帕,拿去市集上换些钱,她现在虽然有不少金银伴身,可这以后毕竟是要过半辈子的,什么都要多计较计较。   那日之后,蔺相如还是每日都会来,每次来都会带些吃穿用度的物件,没有一日落下,只是待得时间并不长,微笑着同她问候几句,便离开了,好像这中间的十四年都不曾存在过,他们还是邻居,他常常替她解决那些她无可奈何的事情,而后悄然离去,一如往常。   短短几日,他带来的物件都快塞满了一整个柜子,每次看着,归音都只能幽幽的叹口气,他是个固执的人,从小就知道,她没办法拒绝,只能盼着这天气快些回暖吧,她好早日离开这儿,只有离开了,就好了,没有她的打扰,他们就都会回到从前的富贵安稳中去吧。   这天午后的时光,归音正在院子里头绣着手帕,只觉得风头越来越寒,抬头一看,头顶的云层又开始翻滚凝聚起来,一层压一层,天色都暗了许多。   想必是又要下雪了,归音连忙收拾好物件,想着若是这雪下得太大,日后出门就不方便了,还是去市集上多买一些食材什么的回来备着的好,在宫里头呆久了,什么事情都习惯先做个预备,免得主子临时要了,一时间又拿不过来,刚入宫时,她为此还吃过不少苦头。   匆匆赶去市集,好在去的早,这大冷天的出来摆摊的人本就少了,眼看着要下雪,大家伙都开始收拾回家去了,赶着最后零零碎碎的买了一些,望着前头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还在愈来愈猛烈的风力守着她的那些小玩意,心头一软,就尽数全满了下来,看着老婆婆感激的裹着破旧衣裳慢慢开始收拾东西,归音甚是开心的笑了。   然而,笑完之后,就要哭了。   站在街边上,归音苦着脸望着手边的东西,这些东西全靠她的双手,完全带不回去啊,这可怎么办。   风刮得越来越凶了,带起了一些冰粒子,打在脸上就像刀子划过一样生疼。   正焦虑的时候,扛着一担子柴火的周自生刚好从面前经过,有些惊讶的唤她,   “归音姑娘,你怎么还不会去呢,这马上就要下大雪了。”   看到救星了,归音本来欣喜的脸色在看到周自生肩上又高又沉的柴火,继续惆怅起来,   “我出来买些东西,一不小心就买多了些....”归音有些尴尬的朝他笑笑。   周自生看了一眼她手边的那些零碎东西,剪子针线什么的也就算了,那些小孩子的拨浪鼓碎花布偶铃铛什么的是买来做什么呢...   这时,拎着空空的箱子还没走远的老婆婆回过头来再朝归音感激的挥了挥手,然后接着颤颤巍巍的走了,周自生他自小生活在这里,同街上的每个人都是熟悉的,再傻乎乎的人也该明白了的。   归音回过头来,就看到周自生放下了担子,将一边的柴火拆下来一半码到了另一堆上面前,随后笑着同她道,   “我帮你拿一些吧,这大冷天的,你也别待在这吹风了。”   周自生诚实憨厚的笑容让归音心中一暖,“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周家小哥。”   周自生一边把归音的那些东西绑上担子,一边朗声道,   “姑娘就别跟我客气了,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就叫我阿生吧,咱们做邻居的,也算的是半个亲戚了。”   归音跟在他身后,感激的笑了笑,“怎么会嫌弃呢,谢谢你阿生,你也别叫我姑娘了,就叫我归音吧。”   挑着担子的周自生走在归音前头,听到这话,回头咧嘴一笑,   “嗯。”   归音看着,却忽然的一愣,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想起了七爷,想起若是他在,定时会伸手揉揉她的额头,笑她真是没用,然后一只手拎起所有的东西,另外一只手还能空出来牵住她的手。   归音抬起手来看,依稀还能感觉到有关于七爷的温暖,只是此刻却只是空荡荡的一片,苦涩的微微一笑,加快脚步跟上了几乎健步如飞的周自生。   到了院子门口,阿生将她的东西全部给她搬了进来,另外还搬了好几捆砍好的柴火给她堆在了厨房里头。这些柴火都是他乘着阴天没有雨雪大早赶去山上砍来的,大小均匀整整齐齐,是生火最好用的。   阿生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憨憨的笑笑。“天气冷,多少备一些柴火,免得不够用。”   归音看着他,很是感激,“谢谢你,阿生。”   “不用不用。”阿生笑着连连摆手,便转身要出去了,归音正要去送他出门,却在那一刻看到了阿生裤腿上的斑斑血迹。   忙皱着眉拉住了他,“你的腿怎么了?”   阿生顺着她的手低头一瞧,“哦,方才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破了些皮吧,不碍事的。”   农家的孩子,这些小伤他们通常都不管不顾的任它自己慢慢好,好在他们身体强健,用不了多久基本上都会好的。   可既然血都染上了衣裳,想必不会是太轻的,强硬着拉着阿生进了屋子,   “我这刚好有一些药,给你包扎一下吧。”   阿生连连说着不用,却没碍过归音的强硬,只能随着她进了屋子,挽起裤脚,才看到方才摔得一跤竟然划伤了小腿大半块皮肤,冬日里干枯的枝条被冻得太硬,随便一划就是一条血痕,何况他当时几乎是整条腿都磕了下去,若是不好好处理一下,说不定就要恶化,后果不敢想象。   归音皱着眉,去打了一些热水来,浸湿了布巾,要给他伤口处先擦洗干净,刚入宫的时候,这些基本的医学都有学过,简单的包扎是没问题的。   第一次有女子这般触碰他,还给他上药包扎伤口,在这个天子脚下的都城里,作为最底层的百姓,周自生从来都没想过这些,归音的理所当然看在周自生眼里,简直就成了仙女一样的存在。   直到包好了伤口,周自生还在满心激动中,却不知如何开口表示自己的感谢,心中暗自想着,以后每日都来给她送些柴火吧。   将手边的一些创伤膏药拿帕子包好,递给了他,   “这几日伤口就不要沾水了,每日擦一次,直到结痂为止。”   “这我不能药,你替我包扎就很好了,你一个姑娘家,需要这些药,还是自己留着吧。”周自生拒绝得很是坚定。   归音笑笑,拉过他的手放进了他手心里,   “我那还有很多呢,不缺你这一些,以后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多了,你可得赶紧好起来。”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一下一下,缓慢又沉重。   眼看着风雪即来,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除了蔺相如,也就没有别的人来找她了吧。   归音的神色几变,看得周自生不安的问,“怎么了,这是谁在敲门。”   “阿生,今儿真是谢谢你了,马上就要下雪了,你快回去吧,记得伤口千万不要沾水。”   周自生半信半疑,却也只能走到院子里,挑起担子,归音走在前头,打开了门。   随着风雪灌入眼底的,还有那道紫红色的身影。   容初雪,岭南郡主。 ☆、郡主之信   归音愣了愣,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她。   束手站在门外的容初雪,看到了她身后的周自生,再看了看她,眼含深意道,“才出宫几日,这么快就找到了情郎了?”   “你不要乱说。”最激动的反而是周自生,挑着担子就要冲过来,“你别坏了归音姑娘的声誉。”   “哟,这么紧张,难道被我猜中了?”   归音拦住了周自生,“阿生,我这有客人要接待了,你就先回去吧。”   周自生望了望容初雪,又望了望她,眉心皱出了一个川字,却只能闷头出了门,边走边回头望了这边好几眼。   “哈哈,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容初雪笑得很开心的模样。   归音已经把整个门都推开了,恭敬道,“归音见过郡主,外头风大,先请进屋吧。”   然而容初雪却只是笑着,站在门口没有动。   “这间院子你住了好几日了吧,可知道它的来历吗。”   归音回头望了望,院子的格局是四方城里最普通不过的,里头两间正房,一间厨房,一间仓库,后头还有两间耳房,呈品字形摆列着,算不得多精致奢侈,而且从住进来开始,蔺相如也没同她说过这屋子有什么特殊。   归音回过头,想着郡主今日前来的目的,她如今是蔺相如的未婚妻,自然是有资格来找她发难的。   想到这,归音摇了摇头,“归音不知,还请郡主明示。”   容初雪含着意味不明的笑,忽而高声喊了一句,   “南影,见了我还不出来见个礼吗。”   什么?归音一惊,伸头望去,空空的院子依旧空空,没有任何响动。   容初雪又是一声冷笑,“怎么,跟了你家主子几年,就把你真正的救命恩人忘了?”   片刻之后,有微微枝叶晃动的声音从屋子后头的树丛里传来,随后,有脚步声轻轻落在了地面上,南影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南影见过郡主。”   归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怎么,不敢相信这几日他一直守在院子里吗?”容初雪直直的看着归音,说话毫不留情,“你以为蔺司马会那么放心的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官场险恶,他一个弱不经风的人身边带着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是理所当然,可他竟然把南影留在了她这里,那么,究竟是为了保护她,还是监视她。   这两个猜测,归音都不能接受,为此,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郡主,我并不知道.....若是因此让您觉得不愉快,我很抱歉。”   “不愉快?”容初雪从她身侧走进了院子,打量着面前时过多年依旧干净整洁整修良好的屋子,漠然地笑笑,“我若是要为了你而不愉快,这么些年我怕是早就抑郁而亡了。”   归音不明所以的望着她,“郡主究竟是何意,可否明说。”   容初雪走到了石桌旁,那上边还有一层薄薄的积雪,她伸出手指在积雪上划出道道痕迹,一边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知道我为何现在会突然在四方城,而不是在岭南吗。”   归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着她接着开口。   容初雪说出这句话,并不是真的让她来猜,她的手指在积雪上画出了一个字,   “蔺相如出生在这里,她的母亲是他父亲金屋外藏的一个小妾,因为地位低下入不得府,只好住在这里,他的父亲还安排了两个丫头来伺候他们母子,好在没有带进府,在灭顶之灾到来时,他父亲还能来得及将他们母子远远的送去江南安顿,”容初雪写完那个字,将手指收回了袖子里,转身似笑非笑的望着归音,“那时候他们母子就住在你家旁边,一墙之隔,对吧。”   归音的脸色如同这满地白雪一般的毫无血色,她同他做了6年的邻居,却从未听他说过他的家事。唯一知道的,就是那日他说他的爹爹死了,难道,就是死于那场灭顶之灾。   “你们举家搬迁之后不久,他那苦命的娘就过世了,当时他才7岁,好在被人一路带到了岭南,遇见了我。”   “我原本以为,我救了他,是他的救命恩人,大胤的人都重恩情,那么在我说我要嫁给他的时候,他应该毫不犹豫并表示很开心的。”容初雪唇边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可他只是毫不犹豫的告诉我,他已经有了未婚妻,许过承诺的未婚妻,等她长大了,他就要去娶她,为此一诺,矢志不渝。整整十一年,我陪在他身边十一年,也没能敌过他的那个已经十一年没有消息的未婚妻。”   “好在,他终于找到那个人的下落,并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得知到的是人家已经死了,灵位都摆在了祠堂里,我很高兴,原本以为他就可以毫无压力地娶我了,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容初雪笑着,对着归音一字一句道,“他说,这世上他唯一想娶的人已经死了,上苍待他凉薄,他就遂他的意变成一个凉薄之人吧。你知道吗,在那一刻,我才真正的死心,眼前这个人,再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夫君。”   天寒地冻,寒风瑟瑟中,头顶细细密密的雪花已经落了下来,眼前有些朦胧,遮住视线的不知道是雪花,还是泪光,归音看着抬起头迎着风雪的容初雪,喉咙干涩沙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四年之后,他忽然给我写信,说想要娶我,信里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这只是一个计谋,助他复仇的计谋,我几乎欣喜若狂,不管什么理由,能嫁给他就好,为此,我与爹娘大吵了一架之后,千里迢迢赶回了大胤,在除夕盛宴上,笑看着所有人真真假假的祝福,然后你就出现了。”   容初雪低下头来看着桌面渐渐被掩盖住的那个玉字,笑容悲哀的深刻,   “阿玉,这个名字我听他念了十一年,如今能令他神色突变的,也就只有这个名字,看到他当时的神色,我就知道,这一切,就破灭了。”   容初雪缓缓走到了归音面前,一双眸子冷过了这漫天风雪,   “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但只要他开心,我这辈子便也就开心了,可是,他带回你的这几日,一日比一日的忧愁,他的书房里,摆满了都是写着你名字的纸张,一笔一划,都是深刻透底的悲哀。”   容初雪的手轻轻划过归音面上,替她拂去那些白雪的痕迹,动作轻柔,声音却是刺骨的恨意,   “若是我成全你们,便可以看到他的快乐,那我甘之如殆,可是他不开心,林玉锦,我不管你如今是谁,叫什么名字,若是他和你在一起,只是让他更不开心,那么,哪怕是让他恨我一辈子,我也会亲手,”容初雪冰凉的手停在了归音的脖子上,骨节微微弯曲,恨意透骨而出,“掐死你。”   容初雪的手停留在归音的脖子上,良久良久,直到归音的脸上,她的手腕上都落了一层薄雪,才看到容初雪缓缓地眨了下眼睛,仿佛是极力控制的慢慢收回了手,道,   “我容初雪,将我最珍爱的人,放到了你的手里,请你好好待他,我是岭南几十万百姓的统治者,手上也沾了不少人血,要亲手掐死你,轻而易举,所以,请你将我说的这句话,永永远远的记在脑子里,一刻,也不要忘记。”   风雪越来越狂暴,容初雪不知何时走的,归音站在风雪之中,全身上下似乎都失去了知觉。   阿意啊,她的阿意,一直都是她的阿意,只是为什么,这么迟,这么迟。   这一夜,狂风暴雪,似乎要将这整个四方城都彻底淹没,不留一丝生机。   归音躺在床上,一夜未眠,回顾过去的二十年,仿佛是前世今生,看不透,分不明,越想越朦胧不清。   直到天色亮起,门外响起周自生咚咚咚的敲门声,   “归音,归音,归音。”   归音挣扎着起了床,恍恍惚惚的踩着几乎没过脚踝的积雪,开了门,   “阿生,怎么了?”   周自生的神情有些激动,还有些羞涩,“明儿是上元节,你若是没有其他安排,就来我家一起吃过节饭吧,不然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冷清。”    ☆、卖完的绣品   等天气稍微好一些的时候,归音带着这些日子做好的手帕绣品,在四方城的市集上摆了一方小摊,六年来,真是劳累惯了,无所事事的待在屋子里,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于是乎短短这么几日,她就做好了十来条手帕,还有好几个香囊。   在街道旁,远远望过去,只觉得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只不过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就显得不那么冷了。   归音安安分分的守在摊子后边,望着面前不时穿过的一队士兵,步伐整齐又急促,走过面前时还带起了一阵寒风。   “唉,你看见了吗,这一个时辰里已经是第四队了,从前都没有见过这样啊。”身旁卖小菜的大婶和卖布匹的大叔便各自站在摊子便搓着手,边聊了起来。大叔呵呵一声干笑,“你还不知道呢,这四方城出大事了。”   大婶凑了过去,“出什么大事了?”   “我一个侄子在宫里头当差,前几天回来省亲,听他说,上次出了大事的闻家宅子里丢东西了哟。”   “不会吧,那里头人那么多,能丢什么东西。”   大叔一脸鄙视的望了一眼大婶,“就是人多才会丢东西啊,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也没东西好丢,人家是朝廷里的大官,祖上得了始帝赏的黄马褂,上次不是犯了事吗,想找黄马褂出来穿着,这样就是当今皇上也动不了他的,这不成想,整个宅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可是皇室的东西啊,要是落到了恶人手里那可不得了,这才惊动了皇上,于是皇上下令啊整个四方城全部找一遍,这不,苦了这些当兵的,大冷天的接连几日都在挨家挨户的找呢。”   “哎哟,”大婶一拍大腿,“坏了,那不是也快要搜到我家里头去了。”   话没说完,就看着大婶手忙脚乱的收拾好摊子,挑上肩头紧赶慢敢的往家里头走去了。   大叔在后头嘿嘿两声笑了,“这着急模样,难不成在家里偷偷藏了汉子。”   归音听到了闻家,忍不住侧脸过去,多嘴问了一句,   “这要是...找不到这黄马褂呢?”   大叔低头去摆弄他的布匹,摇了摇道,“那可就不知道了,这黄马褂是御赐之物,若真是弄丢了,估摸着这官是肯定要当不成了。”   那七爷会不会受牵连,归音有些心急的还想要追问,面前突然停下了一个脚步,有人伸手翻了翻她的那些帕子,颇有兴趣道,   “哎,这绣工不错啊,多少一条?”   归音看了一眼她的第一位客人,样貌陌生,看装扮是个普通人家的妇人,她微微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都还没有给这些手帕定下价格。   忙道,“谢谢您的夸奖,你要是喜欢,随意给一些吧。”   妇人呵呵两声笑了,“你这丫头,看着就不像是能正经做生意的,这大冷天的出来做什么呢,罢了,”妇人挑来拣去,丢下一锭银子,“我就要这三条了,银子可别嫌少啊。”   银子落在桌面上咚的一声,十两???归音捧着银子忙抬头,“这太多了...”   面前却没有了那妇人的身影,这手帕加上成本也就值个50文一条,三条哪怕只给一两也足够了,她竟然给了10两。   归音还在迷茫中,面前又停了一个人,这回是个小丫头打扮的,   “哇,你花绣得可真好看。”小丫头拿起了一个暗红色的香囊,上头是银色与鹅黄交错而成的玉兰。   “谢谢。”归音笑。   小丫头似乎真的很喜欢那个香囊,拿着就舍不得放手,她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些碎银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有这些,够不够?”   “够了够了,”归音也是做丫头的,知道丫头攒些钱不容易,心头一句送给你吧卡在喉咙口,终还是咽了下去,自己以后可是要靠这个养活自己的,她想了想,从手帕里拿出一条,递给小丫头道,“谢谢你买我的香囊,那我再送你一条手帕,喜欢就好。”   “真是太谢谢了,”小丫头放下碎银子,兴高采烈的就走了。   归音收起那些碎银子,望着眨眼就空了快一半的小摊子,心中多少对以后的生活有些一些信心,以后纵然没有了七爷,没有了蔺相如,她也可以好好的活下去的,对吧。   想起七爷,归音立刻就想起了方才的话题,待再转过去看向那个大叔的时候,人家的摊子前已经站了好几个人,实在没有空聊天。   归音回过头,心中有些钝钝的不安,想着该去哪里才能问道七爷的事时,一个轿子从面前走过,轿子上的不知道哪家小姐,撩开了帘子,看了看归音面前的绣品,唤来小丫头说了几句话,随后,小丫头就直直的朝她走了过来。   “算你运气好,你的这些东西,我家小姐全要了,说吧,多少钱。”   有些傲娇的小丫头说话的模样有些像那时虞嫔身边的翡翠,趾高气昂的。   归音愣了愣。   “还不快点,我家小姐赶着回府呢。”小丫头皱眉催促道。   归音连忙将手帕香囊尽数包好,递给小丫头,“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小丫头没好气的扔下银子,抱着就转身走了,归音望着空空如也的桌子,着实愣了好一会。   自己的手艺真的有这么好吗? ☆、番外六 最讨厌的交锋   轿子在前面的路口转了弯,确定没有人跟上来之后,轿子里头的小姐将那包手帕尽数扔给了小丫头,   “拿走吧。”   此刻的小丫头忽然收敛了眉眼,恭恭敬敬的道谢,“多谢小姐,我家主子改日定会登门拜访。”   “不用了。”小姐拒绝的很直白,随即下了令,轿子很快的又走了,抛下那小丫头留在原地微微弯腰行礼,随后转身去了逍遥王府。   此时的逍遥王府里,议事厅里正燃着一个半人高的火盆,容夙和蔺相如围着火盆,正相对而坐着。   “你这次这么光明正大的走正门进来,不担心被安王看到吗。”先开口的是容夙,唇边是素来的笑意,只是那望着温暖的熊熊火焰的眸子里,却毫无表情。   蔺相如手心里把玩着一个看上去已经很破旧的小香囊,同样的面无表情,毫不退让,   “他就算不知道,想必王爷你也会让他知道吧。”   于他们而言,这世上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同对方这样坐在一起谈论着那么重要的事情了吧,明明是互相憎恶的两个人。   容夙毫不掩饰的轻笑一声,算是应了,“今夜若是不下雪,明儿就会是迟家的噩梦之日了,你可开心?”   蔺相如靠着火边的手背微微发红,“若是你同他们一起死了,我会更开心。”   容夙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好歹我们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这么过河拆桥,真的好么。”   蔺相如讽道,“王爷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容夙闻言,眼底的笑意浓了些,“不愧是大学士之子,真是聪明。”   看着其乐融融的场面,忽然间杀意大盛,仿佛这盆中的火,都烧到了两人心里去。   如果不是那个不知名的小丫头突然到来的话。   看着那些手帕,容夙的眉眼,忽然间柔和了起来,像是看见了她站在面前一般。   一个暗红色的香囊从里面滚落了出来,好在被他伸手及时握住,放在眼前打量了几眼,伸手系在了腰间,满意的拍了拍。   看在蔺相如眼底,甚是刺眼,“你真的不担心她会发现这些人都是被你买通的吗。”   容夙开始打量另外的手帕,眉目含笑,道,“只要你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王爷如何保证蔺某不会说给她听。”   容夙道,“那你就说给她听好了,本王正求之不得。”   蔺相如只觉得心中憋闷得很,那些她精心制作的手帕远比自己手中的好看,虽然还远远比不过自己手中的分量重,可终究是有些不太愉快的。   怎么能告诉她呢,要让他再一次远远的看着她离开吗。   想到这些,蔺相如是一刻也无法再安坐,他霍然起身,转身就往外走,反正今儿来的目的也达到了,他与逍遥王相交的事情要不了几个时辰就会传到安王的耳朵里,四处受制的时候再发现那个知道他无数阴暗勾当和唯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只能选择铤而走险,届时,正好进了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里。   容夙打量着那些绣品,心情好极了,好到甚至出言提醒一下这个他讨厌极了的人,   “我那个三哥,不是什么信男善女,你自己小心一些,别连累了她。”   蔺相如头也没回的走了。 ☆、大结局(上)   这日,归音从市集上买了许多的食材回来,虽然是一个人,这上元节还是要过的,她准备煮很多菜,慢慢吃。   昨日拒绝了阿生的好意,既然没打算在这里久待,还是不要再跟他有过的牵扯了,免得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拎着满满一篮子菜回到院子里,刚打开门,就觉得有些不对。   空荡荡的院子还是出门时的模样,只是那屋子的门,她明明锁得好好的,此刻却是半掩着的。   有人来过了。而且,此刻正有人从屋子里头看着她。   归音拎着篮子,心在这一刻狂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屋子深处忽然响起南影急促的声音,   “不要进来,快走!”   随即就是一声闷哼,归音听着,手里的篮子一扔,转身就要往门外头跑。   南影已经受制,说不定还受了伤,她在这里不仅帮不了忙,反而还会拖累他,此时最该做的,就是赶紧去找蔺相如求救。   然而,已经迟了。   一道箭从背后越过她,直直的钉入了面前的门板上,尾羽还在微微颤抖。   归音被吓得身子一颤,这时候,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从屋子里头传来,   “丫头,本王劝你,还是乖乖的自己走过来,免得受苦。”   容斐!!!   归音握紧了拳头,仍旧没能止住颤抖,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要做什么。   可这个时候,害怕是没有用的,归音咬牙转身,面对着昏暗的屋子里,勉力道,   “不知道安王爷找民女是有何事。”   屋子里的人走了出来,果然是容斐,身后还跟着十多个府兵,其中两个人正押着已经浑身是血的南影,他伤得很重,已经无力站起,几乎是被那些人拖出来的,眼睛却望着她,让她快跑。   容斐看着她一声冷笑,“那个家伙把你藏得倒是很深啊,如何,还不是被本王找到了。”   归音脸色一白,知道今日已经是在劫难逃。   容斐一步步走到了她面前,面目有些狰狞,   “本王还真是没想到,区区一个丫头,不仅迷得老七团团转,就连本王的谋臣蔺大司马也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来背叛本王,来,跟本王说说,你都使了什么手段。”   “王爷你误会了。”归音张嘴,才刚出说几个字,就被容斐狠狠甩了一巴掌。   那一瞬间的疼痛,就让归音回到了在后宫里,无时无刻担心着没命的日子。   “误会??”   容斐伸手狠狠的掐住了她的下巴,“当本王是傻子看不出来吗,你们伙同了闻皇后,狠狠的耍了本王一把,现在,轮到本王出手了。”   容斐说完,手狠狠的一甩,“把她绑起来,带走。”   归音被那股大力甩得跌落在地上,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人从地上狠狠的拎起了起来,   “等一下。”被打了一巴掌的脸颊即刻就红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归音咬牙,死死的看着容斐。“我有一句话要说。”   容斐阴冷的笑了一声,“说什么,求本王饶了你吗!”   “放了他,我跟你走,”归音的舌头尝到了血腥味,半边脸真是痛极了,每说一个字都会扯动伤口,却还是挣扎着说了出来。   啪的一声,容斐伸手再甩了她一巴掌,恶狠狠道,“轮得到你跟本王提要求吗!”   眼看着容斐再次举起了手,归音睁大了眼睛毫不退缩的看着他,“王爷要的是一个活着的归音,对吧,若是王爷放了他,我会安安分分的跟你走,若是不放,就算是王爷你,也拦不住一个人去死吧。”   身后的南影,陡然抬起了头看着她。   那一刻,容斐眼里是真真实实的杀气,若不是他身后的一个人上前跟他说了几句话,很有可能,归音就要死在当下。   好在,容斐终究是分清楚了她的重要性,她是这一战里很重要的筹码,只能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放了。”   南影被那两个人狠狠的抛在了雪地上,即刻就染红了身下的积雪。   他挣扎着抬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归音被容斐的人押着带走。   他身上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几根,无法动弹,意识一阵阵的恍惚,咬着牙一点点爬向门口,一定要去告诉主子,哪怕是死,也要找到主子再死。   “啊!”一个农家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一声惊叫,跑了进来,“你是什么人,归音呢,归音呢。”   南影使出了全身仅有的力气,拽住了那人的裤脚,   “你...你...快去...”   周自生焦急的看着他,“你们把归音怎么了。”   南影已经没了任何力气,只能凭着那股意识死死拽着周自生的裤腿,道,“去找蔺司马大人,归音被人抓走了,只有..他能救她,快去....”   南影倒在了雪地里,眼前模模糊糊的看着那个农家青年渐渐远去的背影,再也支撑不住的,晕了过去。   归音被容斐带到了一间暗室里,方寸大小的一个空间,四周是冷冰冰的墙壁,唯一的门口用铁条封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只要你乖乖的给老七写封求救的信,本王绝对不会为难你。”容斐试图说服她。   归音只是摇头,她是绝对不会让七爷因为她而陷入任何危险的,哪怕是死。 ☆、大结局(中)   太冷了,归音抱着双臂缩在角落里,原本穿在身上的厚厚披风被容斐怒极之下抢了去,此刻只觉得冷入骨髓。   冷极了的时候,归音望着身侧的墙壁,仔细的思考着,是不是自己一头撞死了,才是最好的选择。   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本以为出了那道宫门,便是海阔天空,终究是太天真了,太天真了。可她,不过就是想着能好好的活下去,别无他求,为何就这么难呢。   嘴边的伤被拉扯着疼痛,笑着笑着,便觉得有眼泪滑下来。   极冷之下,又饿又渴,归音蹲在角落里,脑袋昏昏沉沉,却偏偏无法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了铁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归音已经无力睁眼,她只觉得脑袋沉得根本抬不起来,没有力气再去管来人是谁,若是是来杀她的,那就最好了。   却没想到,那人用厚重的披风将她细细包裹了起来,随后一把将她抱起,步伐有些缓慢,却沉稳的一步步往外头走去。   眼前有光刺眼,呼吸到了冰冷却清新的空气,让归音昏沉沉的脑袋略微清醒了一些。   她微微睁眼,于一片风雪之中,看到了蔺相如。   风有些大,蔺相如低头有些吃力的想要用披风将她裹得再紧一些,然后就看到了她微睁得眼,他微微一笑,像是玉兰花盛开在冰雪之中的模样,   “别害怕,我带你离开这里。”   那样的声音,像是从6岁那年的耳边传来,对谁都冷冰冰的阿意,唯独对她是温柔的,他只对她笑,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春风吹遍,百花盛开的风景。   归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如果不是梦,阿意怎么会又出现在眼前。   出了地窖的暗室,眼前是一处院子,这里是容斐暗地里购置的一处别院,所有的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在这里交易的,那些勾当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他替他谋来的,对这个院子的每一处暗道陷阱,他知道得比容斐还要清楚。   蔺相如身子清瘦,抱着归音有些吃力的走在雪地里,却稳稳的没有一丝踉跄。   身后跟着一些暗卫,有些想要过来替他解难,被他一个眼神冷冷的拒绝了。   院子不算宽旷,小路的尽头就是院门,出了院门,就是可以逃之夭夭的快马和马车。   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将容斐诱开,剩下的那些守卫便不足为惧。   然而这一次,似乎失败了。   院门就在眼前了,蔺相如的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身后的那些暗卫几乎是瞬间就将他围了起来,保护在了中间,手中的利刃朝外,一副肃杀的模样。   院子用高高的围墙围着,此刻,那围墙上头,一个接一个的站满了人,那是容斐的府兵,按照大胤的规矩,一个封王的皇子,可以养800府兵。这一个接一个的人头,没有八百个,就连一百个也不到,但是,足够杀死他们了。   门口处,容斐走了出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蔺相如,   “本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本王!蔺-司-马!!”   “放我下来。”归音在披风里微微挣扎着。   蔺相如放了归音下来,伸手牢牢地牵住她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望着容斐的时候,面上一点儿的恐惧都看不到,反而还有一些嘲讽,   “我从来就未忠诚于你,又谈何背叛。”   “你!”容斐气急,光是想着这么些年,自己被一个臣子玩弄于手掌心之中,弄得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几乎是怒火中烧,   “你是想死吗!”   “王爷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蔺相如冷声道。   “那本王就让你看看本王杀不杀得了你,动手!”几乎是毫不犹豫,容斐就下了令,围墙之上的那些人纷纷长箭架上了精弓,带着破空的凌厉直飞而来。   随后,被外围的那些暗卫一一击落。   可是弓箭实在太多了,暗卫们要自卫,又要保护主子,根本无暇再去杀敌,反而被越来越浓密的箭逼得步步后退。   蔺相如微微凝眉,望着容斐的方向,低声喝到,“惊风,一找到突破口,就将她平安带出去。”   暗卫中有一人惊道,“主子!”   没等蔺相如回答,归音拉着他的袖子,一脸惨白,“不要,要逃就一起逃。”   蔺相如侧头,握了握她拉着他袖子的手,万箭当头而来,还有笑意轻浅,   “相信我,我会逃出去,一定会。”   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就这样儿放开他的手,哪怕就这样死在一起,也无怨无悔。   可她放了,那个叫惊风的暗卫在身旁的同伴相助之下,打开了一个缺口,她放开了他的手,任那个暗卫带着她飞身而去,然而,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支长箭贯穿了惊风的心脏,他们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就那样落在了地上。   “阿玉!”   她听到了蔺相如的惊叫,抬眼看时,只看到了漫天垂直而来的利箭,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惊风死了,一箭穿心,连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就那样死了。   归音躺在冰冷的地上,闭上了眼,她不想死不瞑目,那样太难看了。   若是有来生,若是有来生....   那一刻的时间似乎变得格外的缓慢,她看到了利箭已经到了面前,却忽然停了下来,不,不是停了下来,是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那些要人命的利箭。   归音瞪大了眼睛,看着不知怎么扑到了自己身前的蔺相如,缓缓倒下的身影。   眼睛越睁越大,有温热的东西落了进去,她难受的眨了下眼睛,再睁开,伸手出去摸了摸,看到了鲜红的一片。   那是蔺相如的血,他替她挡住了所有的箭,无数的箭头埋进了他的后背,血如同小溪一般在身下漫延。   暗卫们在那一刻纷纷扑了上来,将他们两护得严严实实,再没有一支箭落下来,可是,可是。。。。   他要死了啊!   归音在这一刻,仿佛才找回意识,她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捂住那些流水的伤口,却无能为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血从他的嘴边溢出,只能那样看着。   “蔺...大人,蔺大人,你不要死。”归音咬着唇,努力从颤抖中说出话来。   蔺相如惨淡一笑,无力的倒在了一边,更多的血从他身下流出来,染红了那一片积雪。   他倒在那里,眼睛却执着的看着归音,动了动唇,像是要笑,   “为什么不唤我阿意了。”他说,为什么不再喊他做阿意了。   “我想听你再叫我阿意。”他想听她再唤他一声,这十四年来几乎夜夜如梦的呼唤声,他想再听一次。   “再唤我一声阿意,好不好。”他几乎梦呓的声音,顽固又执着的重复说着唯一的心愿。   就是那一刻,兵刃交接的声音消失了,只有满地鲜红的雪漫延成一种极奢侈的美丽,归音望着他的眼睛,仿佛天地都崩塌了。   .............   “阿意阿意,我们一起玩吧。”   “阿意阿意,你看这花儿多好看。”   “阿意阿意,我娘又罚我抄书,你帮帮我好不好。”   “阿意阿意,我的风筝放不起来...”   “阿意阿意,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   从有意识开始,阿意就住在她家隔壁,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如白玉雕就的小男孩时,惊讶的喊道,“娘,那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从那以后,她几乎就是日日的粘着他,跟在他身后一声声的喊着阿意,阿意,那个时候,天是那样的蓝,花儿是那样的香,就连生病了,被他强喂下去的药汤也是极好喝的味道,那时候,她满心想着,等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就算娘亲爹爹不喜欢,她也一定要嫁给他。   可是谁能想到呢,这一分别,就是14年。隔壁的穷小子阿意,变成了御前红人大司马,而知府家的千金,却沦为了一个没名没字没有家的孤女。   她本以为,她的阿意早就没了,就像当年的阿玉,早就摆进了祠堂里,她明明,明明宁愿再也不见,也不要他死在自己面前啊。   大颗大颗的泪滴落在蔺相如的面上,打湿了他好看的眉,再滑落在他的脸颊,唇角,无穷无尽的悲哀与绝望卡在喉咙里,好像天地都捂住了它的耳朵安静着,等着那一刻惊天动地的哀嚎。   所有的委屈,疼痛,全部都堵在了心口,她张嘴,却只吐出一口血来。   “归音!!!”   远远的,有无数的马蹄声飞奔而来,她听到了七爷的凄厉喊声,茫然的抬起头,看到了那道身影飞奔而来,停在了她的面前,紧紧的看着她,“归音,我来了,归音,你醒醒,归音!”   她缓缓地眨了下眼睛,看清了七爷的脸,   “七爷,你救救阿意,七爷,你快救救阿意,你救救他呀!”嘶吼从喉咙里挤压而出,她手里还紧紧拉着蔺相如的衣袖,情绪崩溃的那一刻,心口剧烈的疼痛,“七爷,你救...救阿...意...”   归音陷入了黑暗中,那一刻,仿佛呼吸都停了,她的世界早就已经崩塌了,这么些年,不过是额外得来的安宁,若是阿意死了,她也就不要再活了吧。 ☆、大结局(下)   结局(下)   归音坐在院子里头,绣着手里头的手帕,听着隔壁院子里刚才从城里回来的刘家阿哥在人群中说得口沫横飞。   “听说啊,迟大将军家被满门抄斩了。”   “啊,为什么呀!”   “能到满门抄斩的还能有什么呀,谋逆呗,城门口都贴出了告示,迟家人偷走了闻家始帝御赐的黄马褂,就是为了防止事情败露要被砍头,谁知道被自己府里头的人揭发,在暗室里面找到了迟将军跟敌军私下沟通的证据,说是只要他们助自己当了大将军,等三皇子当了皇帝,就割舍十座城池给他们。”   “啊,那不是三皇子也要被砍头了?”   “那是,听说皇上病了这么大半年,终于被查了出来,就是被三皇子下毒害的,皇上一怒之下当场就判了死刑,就连那德妃娘娘也没有落下,据说皇上之前宠爱的一个妃嫔叫什么来着,有了孩子,那孩子啊就被德妃亲自下手毒害了呢,当初还嫁祸给皇后娘娘,谁想到人证物证都摆在了眼前,就连失踪了好久的帮她隐瞒的丫头也都被找了出来,连冤屈都没地方喊。”   “哎哟,那不是又要死好多的人啊。”   信佛的刘奶奶连忙转身去了佛堂,去念大悲咒去了。   刘家阿哥倒是很有兴致,“嘿嘿,真想去四方城亲眼看看那么大的场面,可惜就是太远了。”   “怎么了?”身后,阿意坐在轮椅上,缓缓靠了过来,关心的看着她。   归音将被针不小心刺伤的手指头从嘴里拿出来,笑笑,“不小心扎了手,不碍事,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你不能吹风,快回去。”   阿意轻轻揉了揉她手上的手指头,心疼道,“那就先歇会。”   “没事的。”归音抽回手指,继续拿着针开始绣了起来,手中洁白的一方手巾上,一支月下香马上就要盛开了。“你在外边坐一会也好,待会的药可要好好吃啊。”   阿意趴在桌子那边,眸带笑意的看着她,一直看着看着。   蔺相如被救了回来,是七爷请遍了天底下所有的名医,才终于救回了他的一条命,只不过伤得太重,此后的每日,都要靠中药好生调理身子,而且,他再也不能走路了。   归音带着他远遁扬州,在当年的那个小镇上,买回了当年他们一墙之隔的两个院子,种了许多的花,养了好多的鱼,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就这样安稳度日。   归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好笑道,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阿意笑,“你还记的当年镇子里那个很凶的屠婶婶吗。”   “嗯,”归音点头,“很胖很胖的那个,脸圆得像是一个大盘子。”实在是印象太深,想忘也忘不掉,想着想着,归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意笑意更浓,“我那时候还以为你长大了也会变成那样!”   归音手一顿,想了想,怒了,“我哪有那么丑。”   阿意忍着笑,“那时候你的脸也是圆圆的,就像苹果一样,胖嘟嘟的,没想到,你长大了,会变成这样。”   “怎么样!”归音朝他龇牙咧嘴。   阿意收敛了笑,一本正经道,“很漂亮,我的阿玉,最漂亮了。”   所以,他才没有想到,归音就是阿玉,他以为的阿玉,会长成那样的一个大胖子,可心中,却仍旧心心念念的想要娶她。   听到了他的话,归音脸上的笑渐渐的淡了,微微勾了勾唇,“这还差不多。”   “那....”阿意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阿玉,嫁给我好不好。”   归音低头,几乎是毫不犹豫,“不好。”干脆简洁的语调掩盖住了些微的颤抖。   “。。。。”阿意被拒绝得有些心伤。   归音一边绣着花,抬头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的道,   “为了惩罚你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我,还跟别的人订了亲,我就不打算嫁给你了。”   阿意脸上的温度渐渐冷却了下去,他看着归音,就那样看着。   归音的手指头从手帕背面抽出了木槿色的丝线,然后将针线放在了布面上,伸出手去握住了阿意微微凉的手,认认真真道,   “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辈子不分开。”就像,小时候承诺的那样,只不过现在,换她来照顾他。   阿意笑了,脸上恢复了温度,不管如何,不管什么原因,这要这就是结局,那就好了啊。   “嗯!”阿意紧紧握回她的手,认真的点头。   “好了,那就赶紧回屋去,看你的手这么凉,再病了我可就不要你了...” ☆、番外终 七爷   斩了儿子,杀了陪了自己几十年的妃子,皇帝大受刺激之下病情加重,不到一年,就病逝。   容夙继位,封了闻皇后为太后,坐镇后宫,此后,再没有人能撼动她的位置。   只是,这后宫是前所未有的空虚,闻太后为此,同容夙吵了好几次,无奈之下,容夙同意了明年开春选秀。   这日夜里,在后宫的一处小院子里头,容夙摆了一桌酒菜,对着月儿,自斟自饮。   酒过几巡,便有了一些醉意,看着天上的月儿,想起那个人的眼睛,那个人的脸。   “纳总管,你说,我在这里辛辛苦苦守着这天下,他却带着我心爱的人逍遥度日,这公平吗?”   唯独守在身后的纳总管,躬着身,“皇上您乃真龙之子,舍小家,为天下,当得起名垂青史。”   容夙握着青玉杯一饮而尽,醉意朦胧,“可我不想要名垂青史,我只想要她。”   说着,容夙转过身来,一本正经的看着纳总管,“你说,为什么她会选他,而不选我呢,是我哪里比不上他吗?”   纳总管已经老了,头发已经白了,他是看着容夙长大的,此刻见他如此难过,心中也有些不忍,风中带出一些冰雪的意味,他仿佛见到了那年寒冬,那个除夕夜里,那个丫头站在雪地里,微微一笑的模样。   “也许,她只是不想再困在这深宫里吧。”   纳总管呓语出声,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惊慌的跪倒在了地上,跪在他的身前,“皇上恕罪。”   一阵阵的风吹动树叶,簌簌声响,容夙安静了许多,他看着手中的青玉杯,想起那日的离别,良久良久,苦苦一笑,   “我怎么会不知道,所以,才放她走啊。”   又过了良久,等到月色当空,洒下一片清冷如霜,纳总管又听到了皇上低低的声音,   “我很想她,很想,很想。” 作者有话要说:  最终~最适合那一句话歌词,~~~~~~ 我心有所爱,你可明白。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